大年夜的前一周,我接蘇西航出院的。大夫說他基本可以像正常人一樣行為,但要注意保暖和營養。


    “你說過完年就要上班?”我有點擔心地問他:“多休息一陣吧。”


    “沒關係,我不大出現場。再說好久不動刀,手都生了。也不知道有多少美好的屍體已經等著我臨幸了。”蘇西航圍在很厚很厚的羽絨服裏,一邊打嗬欠一邊犯賤。


    這種加厚的羽絨服在s市是買不到的——


    我專門托韓若初從西伯利亞那疙瘩帶迴來的。她說她爺爺在雪域高原獵熊的時候就穿這種衣服,又輕便又保暖。


    我表示,衣服再厚也掩蓋不了你那沒藥救了的變態氣質。


    “先送你迴去吧。我等下約了若若吃飯。”我對蘇西航說。


    “吃飯什麽時候不行,今晚陪我。”


    我說你能不能消停點了,剛出院緩緩不行麽?我的人我的心都是你的,急這一時半會要幹嘛啊?


    我堅持說:“若若今天相親,我得陪她。”


    自從上次相親遇到壞人還差點被蘇西航嚇尿以後,韓若初就對相親產生了陰影。


    前段時間倒也消停,主要是因為花癡人家莫醫生。後來知道莫斯軻是彎的,她差點打個飛的迴到莫斯科去找她二爺爺哭一會兒去。


    若若的二爺爺就是她爺爺的弟弟,據說人家現在跟他的極品基老伴過得可滋潤了。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往往都能超越種族和性別。


    “她還沒學乖啊?”蘇西航哼了一聲。


    我說正是因為學乖了。才拉著我嘛。遇到圖謀不軌的,一個壓胳膊一個踹鳥:“另外,蘇西航你知道東唐喜歡若若麽?”


    “知道啊。”蘇西航一邊玩一邊若無其事地說:“我聽說那會兒直接就把褲子扒了給他看看舊傷,要知道韓若初出手那絕對是蘇家人斷子絕孫的榮幸。”ad_250_left();


    我笑缺氧了,說你別逗了,其實東唐並不像你們想的那麽不成熟。


    想起那天在林語輕那,小男孩靦靦腆腆地跟我說的話。


    “誒。對了,為什麽你爸爸一定要讓東唐去公司實習啊?他明明一點都不開心的。”


    “因為愛才會有期望,你看他們不愛我,隨便我長成法醫還是變態色魔都不管。”蘇西航挑著唇角笑說:“別想那麽多了,人總要先經曆磨煉,然後再尋找自由。”


    我說好吧:“林語輕那天也這麽說,隻願東唐以後不會變成蘇北望那樣的。”


    “蘇北望不好麽?”蘇西航笑問。


    我說也不是不好啦:“總之蘇北望給人的壓力實在太大,就像你說的,他讓別人承太多的情,總覺得怎麽還都還不夠。他這種人,真適合當革命領袖。”


    有一搭無一搭地廢著話。我把蘇西航帶迴了他那個充滿詭異氣氛的家。


    家我已經打掃過了。上一次離開的時候,他用藥片把我放倒,曾說要我等他兩個小時。


    然而如今整整過去了兩個月,他才兌現承諾。上吐土號。


    我把他扶到沙發上,然後貓一樣蜷縮著抱他。我說還好你還能迴來。


    “否則呢?”


    “否則我可虧大了,咱倆婚都沒結。你要是死了,我連半毛錢遺產都分不到。”我摟著他的要,頭靠在他毛絨絨的羊絨衫上:“那我先走了哈,若若還等著呢。


    大年夜說好了,你和黃叔都來我家——”


    “我奶奶三天前過世了。”蘇西航突然這麽一句話。把我嚇一激靈。


    我說這麽大的事你咋才說?


    “和你也沒什麽關係呀,連我都沒見過奶奶幾麵。”蘇西航勾勾手指,讓我坐直身子,然後囫圇躺我腿上:“我父親和華阿姨會帶著奶奶的骨灰迴來,應該就是今晚的飛機。


    我猜家裏要設靈堂,估計年是過不成了。”


    我說你也要守靈麽?


    “再說吧。”蘇西航眼睛轉了轉:“我隻是在想,老奶奶死了,蘇明辰會做什麽樣的反應。”


    “是啊,當年花錢指使唐家禮害死明麗麗的人,也許就是老奶奶。蘇明辰要是能把仇恨止於責任者就好了……”


    蘇西航說我想得太簡單了:“蘇明辰布局有多少年了,如果隻是想跟奶奶做個了斷,老太太不可能活到現在的。


    他要的是蘇家,整個蘇家的一切。”


    我說我跟你待在一起久了,好像有些變態了。


    “為什突然會好期待看到下一場對決?你說蘇明辰到底會出什麽招?”


    蘇西航表示,多半還是在朗韓集團江心島的項目上吧:“不是說蘇北望已經萬事俱備了麽?明天一早就要通過董事會決議。他和高管團隊還在加班做準備,過年之前隻等所有的資金鏈確認到位。”


    我點頭說是,明天大會我們也都知道呢。


    “我是怕蘇明辰在這個時候捅他刀子……”蘇西航翻了個身,不老實的手爪衝我胡亂摸了一氣。


    “算了。你也說了,你哥不是胖頭魚。”我表示自己對蘇北望還是挺有信心的:“蘇明辰再怎麽鬧,難不成還要把蘇家的人殺光光啊?”


    看看時間,我說不行了我真的要走了。等下若若別又被變態男綁沒了。


    “去吧!順便告訴變態男,把你也一塊綁走哈!”蘇西航用沙發靠墊丟我,然後委委屈屈地躺迴去。我親了他一下,才依依不舍地下樓離開。


    韓若初表示,自從蘇西航住院了,我就跟人間蒸發似的,個重色輕友的混蛋!


    我說我哪裏蒸發了,你要是想我就來蘇西航的病房找我嘛。


    “才不要看望那個混蛋。”韓若初這都叫第二杯果汁了,左等右等皺皺眉:“這一什麽男的啊,怎麽到現在還不來?”


    相親男人遲到?這可是太減分了!


    我表示,要麽今天算了。我迴家陪男人去,他剛出院,心裏各種寂寞空虛冷。


    “羅綺!友盡!”叮一聲響,韓若初收到一短信。


    相親男果然爽約了,理由是路上車子拋錨了。


    我覺得借口略有老套,但也總比真的遇到個寧願打車過來也要吃若若豆腐的死男人好得多吧!


    於是我們兩個繼續我們的姐妹兒話題,說著說著就說迴車裏了。


    韓若初說今晚迴別墅,他爸這段時間在國外,不放心她一個人住公寓。


    我說那行,要麽我先送你過去。可是還沒等走到車場呢,我就頓下了腳步!


    “若若……”我的聲音有點顫抖:“我怎麽覺得,好像有人在跟著我們?”


    韓若初停下滴滴答答的高跟鞋,說:“噓……我也覺得,好像剛才在餐廳裏就——”


    我說慘了,會不會是被壞人盯上了,你家保鏢呢?


    “我偷溜出來的,不喜歡相親還帶著一群愣頭青。”韓若初抓住我的手,說先別聲張,咱倆往保安室那邊走。一邊走一邊聊聊八卦什麽的?


    “嘿,你跟蘇西航在一塊了沒有?”


    我擦,就算八卦也不要八卦我好不好!我紅著臉,十分想把上次防狼噴霧的事好好跟韓若初說一說,又怕這個口沒遮攔的死閨蜜拿去笑話蘇西航。


    不過說起防狼噴霧——我單手壓在包裏,將東西攥在手掌中。


    我說若若你別怕,我這兒有防身的。


    結果話音未落,身後那人一巴掌拍我肩膀上了。我當時就驚叫出聲:“啊————”


    然後跟中邪了似的,隨手往後這麽一噴!


    等我看清楚這滿地打滾的人是蘇東唐的時候,整個心髒都塞滿了草泥馬的足跡。


    在醫院的急救中心,聞詢趕來林語輕把我和韓若初都給罵了。


    “這種防狼噴霧是國際防爆警察專屬配備的,效力簡直跟魚雷導彈似的。如果你不能確定自己的人身安全真的受到威脅,就不要不分青紅皂白地用!很容易在法律上被確認防衛過當的!”


    看著兩眼紅腫,依然不停流眼淚的蘇東唐,我恍惚間想起了蘇西航當初隱忍的表情——


    “你為什麽會跟著我們?”我問蘇東唐。


    “因為……我……阿嚏!”蘇東唐大概這輩子都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會用這麽狼狽的方式向心愛的姑娘表白吧:“我花錢把那個相親男騙走了,我……我想要向若若姐表白!之前躲著偷看你們,覺得人多……不……不好意思上來,所以才跟到停車——阿嚏,場……”


    我看了一眼站在旁邊驚愕成白癡裝的韓若初,我說要麽我先迴避一下?或者東唐要麽等你恢複了再講?人生中這麽重要的時刻,這個狀態可有點遺憾啊。


    “不行!”蘇東唐一邊擦著痛哭流涕的眼睛,一邊堅持道:“等過了年,我就要到家裏的公司去實習了。我不希望因為大哥和若若姐家的項目有合作,而讓人覺得我是有所圖才接近她的。


    所以我今天要表白——阿嚏!”


    看著韓若初繼續一臉白癡狀,我忍俊不禁地上前推了她一把。


    “若若,你呆在這好歹聽聽完。然後給個反應和答複,我和林叔出去吹吹風。”


    一把拖了林語輕就走,剩下的時間應該交給美好的單身男女。


    我問林語輕丟丟的事怎麽樣了?


    “別提了,那幾個血檢報告被笨手笨腳的助理弄混了。”林語輕表示說他給人家的deadline(期限)就在今天,不行就給他滾蛋走人。


    我正要吐槽他這邊的效率呢,突然就接到了一通電話。


    “抱歉,接一下。”我衝林語輕擺擺手,一看來電顯才發現竟是丁荷梅打來了!


    精神一下子緊張了起來,我按下便聽到老人家在那邊激動的聲音:“羅綺!我們阿男醒了!”


    我擦,本來我還有點擔心丁荷梅這個年怎麽過呢。周男在這個時候蘇醒,也算是給他媽媽一點安慰了。


    雖然我相信,也許他一點都不願意醒來……


    我說真的嗎。那太好了,等我有空的時候去看看他吧。


    我隻是說客套話而已,現在要不要看他的意義已經不大了。


    蘇北望後來向我承認,被周男看到的那份資料就是自己故意留在高兵那的那份加蓋簽章的仿照授權書。用來迷惑唐家禮,迫使他懸崖勒馬。


    因為蘇北望本也沒有想過一定要把中科吃幹抹淨,隻要唐家禮最後一刻放棄對啟蘇的反咬和攻擊,他是不希望走最後一步險招的。


    我明白他的心意,他這是想要維護住我父親的名節。


    但他沒想到這東西被周男看到了,當做蘇北望要誣陷羅教授的直接證據,準備拿去公開舉報。


    至於那場車禍到底事蘇明辰派人做的還是唐家禮派人做的,我暫時無法得知。總之是猜想周男打給我的電話應該是被對方監聽了。


    後來我問過蘇北望為什麽要給周男錢,他的迴答隻是說出於同情。


    周男死在他的局裏,不管是進方還是退方,終究是他不小心碾死的螞蟻。權當出點喪葬費——因為即便羅教授在天有靈,也一定不想看到自己當年得意的學生下場這麽淒迷。


    至於他傷害了自己的女兒?嗬嗬,也不算吧,畢竟所有人都覺得周男的離開對我來說是幸不是禍。


    可是眼下,丁荷梅卻情緒激動地對我說,周男有事要問我,求我務必趕快過來一趟。


    我告別了林語輕,想想要不要給蘇西航打個電話。後來考慮了一下覺得還是算了吧,免得他太擔心我堅持跑出來。


    大晚上的天又這麽冷,我很怕他著涼生病。


    周男還在之前的康複醫院,丁荷梅與他相依為命。


    推進病房的時候他坐了起來。一看到我,兩眼就放光。


    然後他哭了,哭得我有點不忍心。


    他應該已經知道肖黎死了,至於自己失去生育能力什麽的,我覺得丁荷梅未必告訴他了。


    “阿男,別傷心了,那種女人根本就不值得。”丁荷梅哄著眼圈安慰著兒子,我知道她還想說‘我有多好,多重情義’之類的話。可我故意把手上的戒指轉了轉,耀眼的鑽戒反射了室內的光鮮。


    周男止住了哭聲,對我說恭喜。隻是不知道我要嫁的——


    “蘇西航。”我說我要嫁的是蘇西航,不是蘇北望。


    “至於蘇北望,他不是要害我們的人。害了你的是肖黎,是肖黎和她的丈夫。是從一開始就把你當炮灰的,卻被你視如珍寶的女人。”我不想刺激他,但我等這一天已經等太久了。


    我很期望看到周男得知真相時滿眼懊喪的表情,那裏包含了我一整個青春的徒勞無功。


    可是當這一天真的來臨之際,我的心卻很痛。


    我說:“周男,肖黎給你留了一個紙條。”


    丁荷梅趕緊擦擦眼睛:“哦,我知道,那天洗病服的時候我掏了下兜。”


    周男伸出顫抖的手,看著那上麵的數字。是肖黎用自己的血寫成的,時隔多月,還是能散發出淡淡的絕望的鐵鏽氣息。


    我看到周男把這張紙條橫豎看了兩遍,最後突然就又哭了。


    我和他媽媽都嚇到了,這男人的哭聲像海獅叫一樣……


    我靠在門邊,不耐煩地等著他哭完。我問:“雖然跟我沒什麽關係,但我還是挺想知道這紙條的意思。”


    “那年八月十七,是我和肖黎正式在一起的日子。”周男說:“我之前追了她很久,她都不答應。”


    我心說廢話,因為她都已婚了你個大傻逼。


    “她一直拒絕我,一直若即若離,直到有天她答應跟我在一起了。”周男說:“當時我問她,你真的確定自己愛上我了麽?她說是的。”


    我心說,她大概是接到蘇明辰的要求,開始準備色誘你然後拉你從研究生名額下來,讓位給關成卿吧。


    “我還問過她,女人愛上男人的定義是什麽,她好像迴答……就是願意為他生孩子吧。”周男抬起摩挲的淚眼看著我:“羅綺,你覺得肖黎……到底對我有沒有愛過哪怕一點?”


    我說愛過,至少她到最後也許並不想把你害這麽慘吧。


    我的迴答挺不負責任的,可是我特麽怎麽知道肖黎愛沒愛過他呢?


    複仇是絕望的,單戀是痛苦的。肖黎隻是從一開始就走了一條她自己沒法選擇的路,而周男偏偏就要站成一顆電線杆在路中間等著她。


    要麽被悉心地拍照留念,要麽就隻能被連根鏟出去。


    我說時候不早了,我要走了。既然你醒了,該說的話也說了。以後大家兩不相欠好自為之,我看了看丁荷梅。


    “你媽媽不容易,以後不管發生什麽,都別再讓她傷心了。”


    我走了,丁荷梅送我。快到樓下的時候,我說天冷阿姨你還是快迴去吧。


    “羅綺,那個……”丁荷梅麵有難色地說:“阿男那件事,能不能先瞞著他?”


    我怔了一下,說我懂。


    現在就告訴他以後再也不能生孩子了,他一定會萬分難受的。等到身體康複了,一切正常了,人的心態平穩了以後,他自己可能……嗬嗬,也會發現某些東西不能用了吧!


    我可不想再多嘴了,事已至此,周男應該可以退場了。


    可就在我剛要拉開車門的一瞬間,腦中靈光一現,我好像想到了什麽不得了的問題!


    一個電話撥到了林語輕那裏,我急道:“林先生,我覺得……丟丟可不可能是周男的孩子!”


    “你說什麽?!”林語輕那邊亂哄哄的,好像也在路上開車呢。


    “你想想看,”我急著把自己的思路說清楚:“丟丟今年三歲多了,如果往前推算,肖黎懷孕的時候也許正是當初逃婚離開周男的時候!”


    “先別管丟丟是誰的孩子了,我這裏出了很大的事,你在哪?蘇西航跟你在一起麽!”林語輕這麽一問,直接把我嚇蒙了。


    “沒……蘇西航在他自己家,出什麽事了?”


    林語輕告訴我說他正往那邊趕,讓我也去蘇西航家裏匯合。


    於是我不敢怠慢,一溜車開得像小跑。等到蘇西航家門口的時候,林語輕基本上跟我前後腳。


    進到客廳裏就把那軟榻上的男人拎起來了,林語輕啪啦一聲甩給蘇西航三份文件。


    “這什麽啊?”蘇西航表示受傷的後遺症包括疲憊和頭眼昏花。基本上過了晚上九點就不怎麽想要看東西了。


    “dna檢驗報告。”林語輕麵色凝重得讓我都不由自主地緊張了起來。


    我說報告是不是出來了,丟丟沒有蘇家的基因對不對!我就猜她應該是周男的孩子——


    “你先閉嘴,”林語輕擺擺手將這三份報告一一丟給蘇西航:“我新招來的助手笨得要死,把你和南薰還有丟丟的血樣搞混了。


    隻知道是這三份,但分不清誰的是誰的。”


    “哪又怎樣?如果丟丟是蘇家的孩子,必然認定三份報告有親緣關係。”蘇西航顯然沒太明白林語輕的意思:“反之如果不是,那便會有一份與另外那兩份認定親緣的報告是不同的。”


    “可問題就在於——”林語輕道:“這三份dna報告彼此之間都沒有血緣關係!”


    我怔了一下,沒怎麽反應過來。轉臉看看蘇西航,貌似他也沒有反應過來。


    “你什麽意思?”


    “我什麽意思?”林語輕在茶幾前跺了兩下:“你這一槍是不是中腦子上了?三份報告沒有親緣關係,不僅意味著丟丟不是蘇家的孩子,還意味著——你和南薰也沒有血緣關係!”


    這個霹靂有點炸得太響了,差點把我和蘇西航劈成一團!


    “我和大姐……沒有血緣關係?”蘇西航怔怔地坐直身子:“我們明明是同父異母的,如果沒有血緣關係,到底是因為她不是爸的女兒,還是因為我不是爸的兒子?”


    “我怎麽知道!總之就是沒有。你沒有,那蘇北望一定也沒有。”林語輕想了想:“看來這事兒隻能拿去問你們爸媽了!”


    我捅了捅發呆良久的蘇西航:“你……沒事吧?伯父伯母是今天晚上的飛機迴國對麽?”


    白天蘇西航還跟我提起過,說蘇家父母已經帶著老太太的骨灰迴國,除此之外,還有那份從來尚未公示過的遺囑。


    “我想……”蘇西航唿得一聲站了起來:“我想我知道蘇明辰最後這一局……下在哪裏了。”


    我跟著他站起來,看著他一雙眼裏光線漸漸拉遠,然後落在牆鍾之上。


    “蘇西航你怎麽了?你想到什麽了?”說實話,他的樣子嚇到我了。


    “蘇北望在哪裏?”蘇西航轉頭看看我。


    我說我不知道啊,應該還在公司?


    聽說明天就是董事會決議,蘇北望要最後一次通過朗韓集團的招標議案。也許這是時間,他還在跟各個高管探討最終事宜吧。


    蘇西航撥通了一個電話,我聽他的口吻應該是打給華曉婷的。


    “華阿姨,是我。”


    的聽筒聲不小,我能聽見華曉婷的話。


    “你們已經下飛機了是麽?”


    “恩,我……我在迴去的路上了。”華曉婷的聲音有點怪,好像很緊張。


    “華阿姨,我爸在哪?”蘇西航捏著捏得緊緊的,神情非常嚴肅。


    “明遠他……去公司了……”


    隻這樣一句答複,蘇西航默默掛斷了。


    “去啟蘇,找蘇北望。”蘇西航吐出這幾個字,旋即拉起沙發上的外套。


    林語輕開著車,奔馳在寒冬的夜色裏。蘇西航一直靠在後座上,一句話也不說,但臉色白得很嚇人。


    我問他你要不要緊,他搖頭。


    “羅綺,你知道蘇北望為了朗韓集團的江心島計劃,做了多少準備麽?”


    我誒了一聲,想不通蘇西航為什麽會在這個時候說這個。


    我不懂,我說你隻告訴過我,這個項目似乎爭議很大。


    “如果成功了,將會開啟整個啟蘇集團未來三到五年的多元戰略篇章,啟蘇集團將再也不是傳統型的醫療粗放生產貿易型企業。當然,這也會在一定程度上擋了太多的人的財路。風險和利潤永遠相應而生,你懂這其中的意義麽?”蘇西航的臉色越來越白,偶爾飄過來的路燈打在上麵,呈現出脫力的無奈感。


    我說我不懂,但是你別嚇我好不好,你看起來很糟糕。


    “如果我猜的沒錯,一個多月前蘇北望就已經內定了國外的融資公司提供後續事項的擔保抵押。隻等董事會決議一通過,就可以擬訂招標策略。


    他早就算準了蘇明辰有可能會在資金鏈上劫道,用其他手段凍結他可控的股權份額。所以…他把決議的授權人臨時改了父親的名字。”


    “那會怎樣……蘇伯父非常信任蘇北望的不是麽?人家都說上陣父子兵嘛——”


    車到了,林語輕叫我們下來。


    仰望著啟蘇集團二十八層的參天大樓,就像矗立在萬家燈火之下的豐碑。


    我跟著蘇西航按下電梯,一路匆匆來到董事長辦公室外的會議廳。


    蘇北望果然還在公司,麵前的電話會議現場還切換著不舍晝夜的畫麵。一些西裝革履的高管似乎還在為明天的決議做最後的準備。


    看到我們闖進來,他自是非常驚訝。


    “你們?”臨時中斷了電話會議,蘇北望起身看著我們:“你們過來這裏幹什麽?”


    “爸呢?”蘇西航的體力大不如前,扶著桌前的椅背輕輕喘了幾口氣。


    蘇北望顯然沒明白他在問什麽:“爸怎麽了?”


    低頭看看表,然後說:“爸媽不是應該剛下飛機迴家的麽?”


    就在這時,左右兩側一票人就跟九十年代港片似的黑西裝墨鏡保鏢魚貫而入,頃刻繳下了在坐所有高管的筆記本電腦!


    蘇明遠從後麵現身出來,站在整個會議廳的最前端。


    他穿了一身厚重的西裝外套,神情比窗外的冰淩還要冷。


    蘇北望看著斷線的主屏幕,驀然皺眉道:“爸,你這是——”


    “北望,立刻解散你的項目團隊,我不會同意你帶啟蘇參與朗韓集團的江心島計劃。”蘇明遠雙手扶正在桌案之前,朗聲道。


    我雖然聽不明白這其中有什麽來龍去脈,但雙方成對峙的立場卻是很明顯的。


    “爸,你到底是什麽意思?之前您已經答應了——”


    “北望,還有……西航你也在,正好。”蘇明遠看著站在我身旁的蘇西航,然後擊了兩下掌。就看到一個像律師模樣的眼鏡男走了上來,先向全場點頭行了下禮,接著就拿出一份文件開念。


    短短幾分鍾的遺囑,開了一場翻天覆地的劇變。


    我以為我聽錯了,但冷靜一點聯係之前發生的那一點意外,我想我不難理解蘇明遠到底要表達什麽。


    根據已故祖父蘇錦芳的正式遺囑,除了對幾個晚輩的股權分割比例透明清晰以外,最重前提便是要求蘇家直係血統才有繼承資格。


    而這對雙胞胎的身世,由蘇明遠親自作證,隻是在二十多年前從蘇家一個喪夫的女仆那裏抱養的。


    “爸,你說我和西航……不是蘇家的兒子?”蘇北望似乎還沒有完全消化盡這龐大的信息爆炸。


    “北望,你不要怪我。”蘇明遠目光如炬:“當年抱養你迴來是你奶奶做的主,蘇家組訓無子孫傳兄弟。曉婷生育南薰後坐下疾病難以再養,我又實在無法接受代孕……


    恰逢蘇家一個洗衣工賀彩依身懷雙子,而丈夫又因病去世。


    我和曉婷便決定買下她的一個男嬰,又買通醫生偽造了親子鑒定書。這才騙過你爺爺,沒有讓他把蘇明辰的名字加進遺囑。”


    “爸,我不相信。”蘇北望搖頭,抓著椅背的指關節越發蒼白如骨!


    “是真的。”蘇西航看向兄長:“我與大姐的血檢報告顯示,我們……真的沒有血緣關係。”


    “我不是不相信這個,”蘇北望一動不動地看著蘇明遠:“我是不相信,爸……你真的會這麽做。”


    他一字一頓說得絕望又吃力,透過清澈的鏡片,那雙殺伐決斷的雙眼裝滿了最無奈的悲傷。


    想他殫精竭慮數載,為了家族事業所做的一切,卻抵不過父親背後捅來的一刀。


    “你要奪我的權,逼我辭職,然後……”蘇北望慘笑一聲,看著麵前死灰一樣被掐斷的電腦屏幕:“然後你打算怎麽做?培養東唐,作為蘇家名正言順的子孫來替代我接管這一切麽?”


    “你還廢什麽話?”蘇西航冷笑一聲:“難道看不出來,你最尊敬的父親,已經被蘇明辰洗腦了麽?”


    被蘇明辰洗腦?我簡直無法想象,局麵到底逆轉成了什麽樣撲朔迷離的程度!


    “蘇西航這裏沒有你說話的份!”蘇明遠大喝一聲,頓時漲的滿臉通紅:“北望,爸也是沒有辦法。


    現在奶奶過世了,蘇明辰想要的東西我們自家人可以坐下來商量。你弟弟還小,我沒有別的選擇。”


    “沒有別的選擇……爸,你是怕我有貳心,怕我帶著啟蘇與朗韓合作之後引了新鮮的血液,招了更雜的股份。


    最終……會偷天換日地把整個公司據為己有?”


    我可以想象的出蘇北望說出這些話的時候會有多絕望,他一心一意對付著躲在暗處的蘇明辰。正是因為信任,才會將決議的授權資格交給自己的父親!


    什麽叫卸磨殺驢,什麽叫兔死狗烹。今天我算是的的確確地大開了一把眼界。


    “北望,之前你認資得那一部分股份,我不會收迴。”蘇明遠清咳兩聲:“算是這些年來你為公司付出的辛勞做一些補償。但是從即刻起,你將不再是啟蘇的董事長。


    公對公的解聘書,已經通過我的股東大會發送到你的郵箱。”


    “爸,你鬥得過蘇明辰麽?”蘇北望衝著父親轉身即將離去的背影,突然喊出聲。


    蘇明遠頓了下腳步,然後頭也不迴地迴答:“我給他一些他該有的東西,他不會再存非分之想。


    就當花錢,買個高枕無憂。”


    好一個高枕無憂!


    蘇北望說,我一直以為我是您的枕,可是到頭來——原來我才是那個憂。


    “蘇明辰臥薪嚐膽實數載,手上染多少無辜的血,你看不到麽?


    爸!啟蘇如果在這個時候放棄江心島計劃,要不了多久就會沉浮在傳統醫療行業最悄無聲息的地縫中!


    不接受新的,就不會發展。就算為了東唐,你再考慮一下!”蘇北望似乎想要追上去兩步,卻被拖線板微微絆了一個蹌踉。


    然而蘇明遠說:“蘇家,並不需要太多聰明的兒子。”


    人群漸漸散去,一片狼藉的筆記本被橫七豎八地丟在台麵上。


    這場仗真狼狽,我們以為自己還沒等上戰場,根據地就被敵人炸飛了。


    我想說蘇明辰真是太厲害的對手了,這一招釜底抽薪實在太致命。


    拉了拉蘇西航的衣袖,我問他你沒事吧?


    他搖頭,說自己從來就沒在乎過要不要做蘇家的兒子。


    我想想也是,難怪蘇明遠對他半分情義不講——


    本來就不是自己生的,又是半路領迴來的,不疼不愛人之常情。


    我突然覺得蘇西航要幸運得多——因為他從來沒有得到過,也就不存在失去。


    可是蘇北望呢?


    明明從小就將他視為父親,他就是他偉岸的山巒,是他學習的標榜。


    這世上最悲劇的莫過於你一廂情願,而對方卻是如草芥。此條適用於一切情感關係中……


    我輕輕上前,推了推蘇北望:“你……還好吧?我們先一塊迴去吧。有什麽話,大家在一起商量下。”


    “不用了,”蘇北望閉了閉眼睛:“你們先走。我把……這裏收拾一下。”


    他抓著兩側椅子的扶手試圖撐起來,撐了幾下才站穩身子。


    我看他搖搖欲墜很是不穩,剛想上前兩步去扶,就看到蘇北望猝然嘔出大口鮮血,直接栽倒在我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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