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陽城有頭有臉的青樓女子畫舫大都聚齊到了湖上之後,今年的大比開始了。


    每一次大選都會在去年的頭名畫舫上舉行,去年的頭名是宮霓衣,其餘就為女子都還沒有登上她的畫舫,她就已經開始拉票了。


    柳易所在船上的那個船家笑道:“瞅瞅那一身綢子衣衫,少說也得值幾千兩銀子。”


    柳易站在船頭,清風徐來,水波興起,柳易的白袍同樣隨風飄搖。


    大小花船上都有幾個人在討論著穿白袍的柳易,有人說這人穿這麽少,不知道冷呐?有人說窮鬼就是窮鬼,怕是為了這一身白袍已經典當了一身的家當,有人感慨還提著把劍,應該是一個地位頗高的江湖人。


    船夫不好意思道:“公子不要在意,京中之人就好評頭論足。”


    柳易灑然一笑,“我何時在意了?”


    船夫輕笑,“如公子這般人物其實也可以在意計較一番,京中花魁見過了很多會說會唱的士子,也見過許多動不動就搬出老爹老祖宗來壓人的紈絝,衝冠一怒為紅顏也有,不過是少數,相處著兩個時辰下來,小老兒覺得公子寫詩詞肯定是不會的,大戶人家的公子也不會乘小老兒的破船,隻有兵行險著一招了。”


    船夫說著說著哈哈大笑,“小老兒可得提醒公子一句,‘公子可以撿那些名氣不那麽響又特別有潛力的小花魁下手’。”


    柳易笑道:“柿子專揀軟的捏的道理我懂,船家經常給人支招,收不收錢啊?”


    船家輕笑,“是這麽個道理。”


    柳易望向燈火闌珊處,輕聲道:“聽說大沁皇室有一棵守宮槐樹,不會就是先生吧?”


    船夫哈哈大笑,脫下帽子露出一臉麵容,船夫將帽子丟入水中,無奈道:“公子真是玲瓏心思,是不是看到老夫無數次想要撫須?”


    柳易搖頭,“好似世人都將我柳易當作一號人物,所以與人相處的時候我都會留一個心眼,先生莫怪,真的是被坑怕了。”


    船夫擺手道:“皇帝硬是要我來,我就說我裝得不像,他硬要說我裝得像,這不一不小心就被拆穿了。”


    柳易轉身望向這個偽裝的船夫,隻見這個人紫髯碧眼,身材高大,就算是穿著普通民裝依舊掩蓋不了那身磅礴氣機,柳易搖頭道:“殺雞何用宰牛刀,先生不是來殺我的。”


    船夫笑道:“皇宮的屋脊上老子都摳過無數次腳丫子了,在汝陽城內任你是三教真人還是江湖散仙,隻要沒有入聖,都別想打得過老子,你覺得老子會殺你這麽個年輕小輩?”


    柳易笑道:“不一定,老一輩不要臉起來,也是特別不要臉的了。”


    老人一臉無奈,“儒家聖人不在,人心不古啊!”


    大沁的守宮槐,在皇宮中沁帝見了也要跪下稱石先生的他永遠沒忘記某個小輩讀書人說的一句聖人之言。


    那個書生說“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智也,”的時候,好似代聖人言,比儒家典籍裏的這句話還要重千萬斤。


    石青崖很好奇,這個年輕人怎麽認出他來的。


    柳易見了石青崖的表情之後解惑道:“第一嘛,先生說小老兒的時候很不自然,似乎不是京腔,我就聽了幾天的京腔也能知道京腔的‘小老兒’三字如何去說,耿況剛才已經聽了一遍了。第二就是先生的氣度與眾不同,不可否認先生在喬裝打扮上廢了不少的功夫,但我柳易同樣是練劍之人,見了先生的搖槳之後,柳易慢慢地也確信先生是練劍之人。一個練劍比我厲害的人來作搖槳的活計,先生就不覺得蹊蹺?”


    石青崖問道:“那你怎麽知道老夫是石青崖?”


    柳易笑道:“這個就更簡單了,我就得罪了七八撥人,如果是在白竹城的話,我可能不知道先生是誰,但知道先生為誰辦事,這麽說吧,在九郡任何一個地方,柳易大概隻能猜出先生的身份,但猜不出先生是何人,在汝陽城嘛,天子腳下,從整個皇家的表現來看,當今的皇帝陛下對楊直這個臭小子太過溺愛了,那麽先生必定是皇帝陛下最為親近信任的人,親手締造大沁盛世的皇帝陛下英明神武又有雄猜之心,除了大沁守宮槐,其他人不過都是他的臣子罷了,可用不可信。”


    石青崖笑道:“怪不得有人將你放在三教之爭的節骨眼上。許先生教了你讀書,清靜教了你道法,現在就差一個教你佛法的大和尚了。年輕人,聽老夫一句勸,慧極必傷,不是好事。”


    柳易搖頭,“隱隱感覺到自己有些不平凡,總覺得練劍也能練出名堂來。”


    石青崖哈哈大笑,“到時候的抽絲剝繭極其好玩,不過先保住小命再說其他。”


    柳易問道:“先生可打得過我師父清靜?”


    石青崖聲音提高一個八度說道:“打得過啊,怎麽可能打不過,老子好歹是大沁守宮槐,他一個道門真人就想跟我叫板,要不是因為沒空,我都想上玄空山上去抽他幾個大嘴巴子,你這後生也太沒有見識了。”


    柳易哈哈大笑,“聽先生的語氣那就是打不過了。”


    石青崖一臉的不耐煩,“信不信老子將你丟上花船上去。”


    柳易笑道:“求之不得。”


    石青崖笑道:“,老子改主意了,認識青青姑娘吧,那你小子就再去她的穿上遭白眼去,老子忙著趕迴去看月色,曹都寫了一句‘今晚夜色很美’,確實如此。”


    柳易被送上了青青姑娘的畫舫,石青崖撐船離去。


    柳易眨個眼之後隻見小船在河麵上晃蕩,船上無人,寒風吹動的河水搖著良知木漿,不知是木漿的搖動讓船快了,還是寒風直接推動了小船。


    柳易在畫舫之外扶著欄杆,後背有汗水的人才知道拂麵的寒風有多涼快。


    青青姑娘還是從百忙之中抽出一點時間來見了柳易這個故人。


    換了一身淡紫色衣裙的青青姑娘今夜還未登台就博得了好多喝彩,因為常年處在青樓,青青姑娘逢人必說好話,對於剛才得罪過她的柳易她也絲毫不介懷,親自給柳易提了一壺酒。


    柳易望向青青姑娘,輕笑道:“青青姑娘換了一身紫色衣衫後,給人不少的素雅之感。”


    青青姑娘輕笑,“柳公子處在燈火闌珊之處,寒風吹拂著發生,躍然如神。”


    兩人可能因為幾個時辰之前已經見過,客套話說完之後再無言語,隻是靜靜地望著河麵上大大小小大船隻。


    青青告饒一聲,轉身進了畫舫內部,今夜她有很多事要親力親為去忙,也有很多人要陪。


    宮霓衣的船上想起了緊密激烈的鑼鼓點,其餘船上的人迅速登上宮霓衣的畫舫。


    宮霓衣的畫舫似乎是近來重新打造的,又大又寬,聚在了其餘九大畫舫上的人上了宮霓衣的畫舫之後也不覺得擁擠,就算是站在門外的客人,也能從窗戶望到裏麵的情景。


    很不幸,柳易就是站在門外的一份子。


    柳易見房內抽簽彩排,竟然比清風山寨還要正式,一板一眼的。


    士子風流,士子和風流好像天生就是串聯在一起的,所以評委之中多是讀書士子。


    柳易見那個名叫鄭丹青的丹青聖手了,由於年邁,他正在打瞌睡。


    除了年紀最大的鄭丹青,內裏的讀書人柳易一個也不認識,好在京中不缺愛炫耀的人,有人七嘴八舌地將評委都介紹了一遍,還順帶說了他們的風流韻事。


    堂中有一人正在大快朵頤地對付眼前的吃食,大叫著“唯有眼前不可辜負。”


    柳易望了那個名叫柳耆卿的書生一眼,感覺像是餓死鬼投胎似的。


    一切準備完備之後已經是深夜了,河水潺潺,清風徐來,有幾個穿得少的讀書人捂著燈籠取暖。


    柳易抱劍望著屋內,第一個出來的是去年的第一花魁宮霓衣。


    宮霓衣一身白衣上寒梅幾點,白雪漫天。


    墨鴉在寒冬落在臘梅枝頭,由於找不到吃食,啄了一枝梅花銜在口中。


    宮霓衣獻歌一曲,“芙蓉落盡天涵水,日暮滄波起。背飛雙燕貼雲寒,獨向小樓東畔、倚闌看。浮生隻合尊前老,雪滿長安道。故人早晚上高台,贈我江南春色、一枝梅。”


    身材窈窕,歌喉婉轉,舞姿曼妙。


    嗔癡喜怒隨箏鳴之聲變化,起落皆隨鼓點。


    一曲罷了,舞姿緩緩停下。


    滿堂喝彩,柳易也忍不住跟著拍手。


    宮霓衣去年能拔得頭籌,不止是因為有一個絕美的名字,更多的是色絕藝絕。


    今年彩排她在第一個出場本是劣勢,但宮霓衣硬是憑才藝樣貌挽迴了這種劣勢。


    第二個出場的是裴奴,裴奴一手懷抱琵琶,一手提著裙子上了台。


    今夜裴奴走的是冷色調的路子,一襲黑衣之上空無一物,她的長發更是梳成了大沁皇城禁軍的歪髻。


    裴奴,被稱為右手無敵的琵琶清倌人,因為她的琵琶多譜寫邊塞風情,金戈鐵馬,壯士黃沙,來京的短短兩年,憑著右手無敵的琵琶,她成功地擠進了十人之列。


    因為她的琵琶,汝陽城中最善於舞劍的俞瑜甘願為她舞劍一輩子,而她,同樣願意為他和劍一輩子,雖是清倌人和浪蕩子,卻是京中人都看好的神仙眷侶。


    琵琶聲起,俞瑜長劍反握翻了個後空翻,長劍挑刺之間,偶有鳴聲。


    這一曲琵琶聽得所有人如癡如醉,有人在幻想自己是仗劍走天涯的遊俠,一路行俠仗義,英名流傳。有人在緩向自己是邊塞遊駑,兩軍對陣,死而無聲。


    琵琶聲戛然而止,所有人幡然醒悟,哄然叫好!


    青青姑娘不是很幸運,今天她抽了個第三,青青還是剛才那一身毫無累贅的紫衣。


    青青姑娘牽著一個年輕的白衣公子上場之後,樓上緩緩落下船隻。


    青青扶著公子上船,公子坐船頭,青青在船尾輕輕搖槳,輕聲唱道:“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唱完之後,滿堂懂的人彷徨,無措。不懂的人不知所以。


    由於兵行險招,青青姑娘的方式反響平平,沒有任何優勢。


    第四個是隋珠,一個隻會彈琴的清倌人今夜唱起了歌:“黃金榜上。偶失龍頭望。明代暫遺賢,如何向。未遂風雲便,爭不恣狂蕩。何須論得喪。才子詞人,自是白衣卿相。煙花巷陌,依約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尋訪。且恁偎紅倚翠,風流事、平生暢。青春都一餉。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


    不是所有人都懂隋珠在唱什麽,但所有人都懂那句“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


    所有人都知道隋珠是柳耆卿的相好,所以柳耆卿出新詞了。


    畫舫上沸騰了,好一句“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


    今夜聚在畫舫之上的讀書人本就是讀書得意、科考失意的書生,這一句“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正好是他們現在生活的真實寫照。


    所有書生無不淒然,更多的是對這句詞的感慨。


    所有人喝彩,除了柳易,他沒有走過那條千軍萬馬的獨木橋,他不知道科考之難。


    柳耆卿聽到所有人喝彩,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治國平天下如何?他不知道,但他喜歡有人給他喝彩,此生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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