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之後,已經是靖寧二十五年正月初一了,今日老天開恩,天放朗晴。


    汝陽城的大小街道格外熱鬧,柳易從西岸一路租房的小巷之中一路擠到了城邊,沁水和琉璃河交匯之處水流漫漫,河上樓船絡繹不絕。


    新年本該是窮苦百信累了一年之後休息的日子,很多人今天也沒忘了開張。


    小型的船隻行走方便,迅速穿梭於大船之間,輕鬆寫意。


    河上極大的船要數青樓花魁的畫舫,雕梁畫棟的畫舫設計巧妙,平日裏隻在下遊水流緩慢之處行走,今日為博取彩頭,才來了兩河交匯之處。


    青樓女子無家可歸,過年也不知道和誰團聚,京中在初一到十五舉行了巨大的選舉儀式,每年選舉一個色藝雙絕的第一花魁,算是將平日裏鬥豔的花魁都聚齊了。


    柳易買了一身白衣換上,穿上白衣之後他想起了喜穿黑衣的百裏青青,不知道她去了靈壽郡沒有,要是去了又到達了沒有,今天她在那裏過年?柳易向北忘了一樣,隻看到交叉錯落的屋舍,隻看到行人如織,笑語歡聲,異常熱鬧。


    想起了百裏姑娘之後柳易又想起幾年之前在劍膽城見過的青青姑娘,不知道那時候是沒見識還是沒膽子,因該是兩樣都有吧,柳易見到青青姑娘的時候內心感歎過青青姑娘的漂亮,沒膽子和她說話。


    柳易想起了自己這幾年的經曆。


    他在劍膽城做過生意,也當過夥計,不知道那兩個年天和他無話可說的活計還好不好?老板娘的廚藝長進了沒,會不會還是做菜一股子油煙味?老板有了錢之後有沒有膽子變壞,偷著逛逛青樓什麽的?那個小丫頭幾年沒見著了,怕是已經會抓著老板娘的胭脂往臉上塗了吧?還有那個會做生意的孟煙塵,好久沒來信了。


    柳易想起了那座山寨,一千多條的性命好似不值錢一樣,說死就死了。


    他的飛黃騰達好像是那些人的性命換來的一樣,自從他離開了清風山寨之後認識了很多人。


    現在的他是道教祖庭玄空山上清靜的弟子,柳易內心雖然覺得師父不靠譜,來到汝陽城之後柳易才知道那頂蓮花冠很好用。


    杜鶴離要教柳易一劍三式的時候,柳易內心其實對自己並沒有多少信心,那時候沒有劍,練劍一事心不在焉,更何況在劍膽城中他才知道混世魔王離了攔路搶人的買賣之後,才知道自己也隻能在城中做一個跑堂小夥計,還是管吃住的那種夥計。


    柳易見到杜鶴離一劍殺數人的時候,內心隻是感歎這個鄰居的厲害,也慶幸自己小命得保了。


    再一次在清風山寨被追殺的時候,柳易知道那三個遊俠已經死了,雖然不甘心,但那時候的他從來沒想過要報仇,望而生怯,起不了報仇的心思。


    那一次在風鈴山上打了一架,柳易心中同樣沒有多少感觸,南人打北人,勝了本就是理所當然的事。


    跟著李白藥往北走的時候,杜鶴離來時說百裏青青一劍斬了煙雨樓,李白藥多半是信了,柳易心裏其實沒信。


    柳易有些想他的龍駒了,在綠林中同樣是弱肉強食,但這並不代表弱者心甘情願,柳易很不願意龍駒被司徒白雲的弟弟騎著廝殺於戰場,怎麽說呢,猶如特別喜歡的女人在別人胯下承歡一樣難受。


    在山水村時柳易求百裏青青教他練劍,百裏青青真就教了,那時候的他練劍隻想把一些屬於他的東西搶迴來。


    那迴跟百裏青青一同返迴山水村的時候,柳易見了禦劍千裏的百裏青青,真逍遙啊。


    握著木劍的柳易那時候有了一絲底氣,但要說有多自信,其實一點也沒有。


    柳易在玄空山上讀書很久,練劍也很久,甚至是一不小心就成了師叔師叔祖一般的人物,但那天在飛升台上練劍,他柳易又找到那個混世魔王的自我了。


    從那天起,柳易的劍才是日日不輟,從那天起,柳易始終堅信有一日他將練出劍芒萬丈。


    柳易手握木劍同樣自信滿滿,因為在他心裏,木劍與鐵劍並無不同,他並不會因為手有鐵劍而自信,也不會因為手握木劍而自卑。


    柳易拿起劍,他知道他有一日迴在草原縱馬,會在九郡稱王,如同天地一般,無論世人俯仰還是平視,都能看到,都有敬畏之心。


    讀書之後方覺李白藥這般的書生難能可貴,練劍了之後方之江湖高高在上。


    書中有什麽,柳易並不想去深究,練劍之後的柳易想知道天外有什麽,地下是什麽,劍的盡頭在哪裏。


    有那麽一刻,意氣風發的柳易還是覺得江湖小了,雖然他見的隻是萬一。


    柳易望著兩河之水,河水無窮無盡地流淌著,他準備去皇宮問一問兩個和尚出門了沒有。


    身旁有人一扯他的衣袖,笑著問道:“公子是要渡河嗎?”


    柳易迴頭隻見是一個半截人笑容和煦地仰頭望著他,柳易點頭。


    那個矮人笑道:“大年初一,我也不收公子太多銀錢,您渡船圖個開心,我渡船也圖個開心,公子覺著八分銀子可行?”


    柳易笑道:“行。”


    柳易登上渡船,渡船搖搖晃晃想著南岸駛去。


    一葉小舟在大船之間穿梭,別有風趣。


    柳易問道:“船家可知道李白藥和杜鶴離?”


    身材隻有半個常人高的船夫搖著木槳,聽到渡客問話後笑道:“小老兒還渡過他們一迴呢,李公子脾氣極好,杜公子麵冷心熱,那天杜公子拉著張老臉幫忙小老兒搖槳。就那個書童話太多,不問能說一串,問了能說一大串。”


    柳易捧腹大笑。


    船夫一臉疑惑,有那麽好笑嗎,他平日裏就是這樣說話,也沒人笑話啊。


    ……


    ……


    大年初一午時,地處大沁極北的玄空山上落雪綿綿,楊直一身白裘開始下山。


    白裘十分華貴,兩年前的楊直絕對配不上這麽好的冬衣,曾經那個在汝陽城碼頭上搬麻袋的工人,從來沒有想過世間有如此溫暖合身的衣裳,那時候想著工頭那件棉衣就挺好,厚實。


    楊直養尊處優一年多以後,膚色變白了,人也幹淨利落了,隨後跟在他身邊的老仆也胖了兩斤。


    楊直本來很久就應該下山的,離著過年還有好遠的時候楊直就已經受到京中慈父慈母聯名的書信了,但他一直拖著。


    大沁盛世正當其時,戶部由王尚書掌管,於朝廷於皇家都是財源滾滾。


    這幾年各地風調雨順,物富民豐,各地紛紛進獻祥瑞,這一個盛世是沁帝締造的,但楊直沒看到盛世,或者說視而不見。


    他記得的並不多,但那個用軲轆車拖著他來汝陽城的女人他忘不了,臨死前她說了“薄情人”三個字,他也還記得。


    楊直本來也想給老仆倌兒套上一身白裘,老仆沒答應,老仆覺得自己又老又瘦,還那麽黑,根本配不上穿白裘。


    楊直拉著跟在身後的老仆慢慢地往下走。


    主仆兩人踩在石梯上,一身黑裘老仆感慨道:“終於穿上以前經常想的鹿皮鞋子了,鹿皮做的就是不一樣,穿起來合腳,走了這麽遠還不會進水,暖和。”


    楊直哈哈大笑,“這身白裘才是真的舒服,倌兒平時吃飯多吃點,再漲個十斤左右,到時候穿一身胡白裘,絕對適合。”


    老仆幻想了楊直的話一會兒,覺得不太可能,輕聲道:“倌兒老了,吃多了堵在胸口這裏,特別難受。”


    楊直並沒有絲毫不快,爽朗道:“你死了我給你埋就是了,擔心什麽?”


    兩人談話間已經到了山腰,老道清靜正在砌石梯子,楊直抱拳道:“老道長已經迴來了。”


    清靜笑道:“你準備迴家過年啊,要是老道沒記錯,今天應該是正月初一了吧?”


    楊直答道:“老道長沒記錯。”


    老道追憶往昔,輕聲笑道:“畢竟第一年的曆年貧道也出了一份力的,記不會錯。”


    楊直準備告辭,“楊直下山了。”


    老道毫不客氣,也好不規避地問道:“明年還來呀?”


    楊直笑道:“自然。”


    清靜感歎道:“真是個大麻煩。”


    楊直輕笑。


    老道擺手讓一行人下山,吩咐道:“幫貧道帶個口信,去了讓柳易快些迴來,貧道幹活也需要個伴。”


    隨後清靜一直在自言自語“再不來的話,臭小子真就要走那條被披荊斬棘的道路了,到時候離了三教,就沒了機緣,離心離德了。”


    楊直抱拳離去。


    清靜沒有修到的地方,皆是泥濘。


    好在是過年時節,並無人上山下山,楊直隻覺路滑,未覺泥濘。


    清靜望著漸行漸遠的楊直一行人,歎息一聲,“不平靜啊,指不定惹出什麽幺蛾子來。”


    ……


    ……


    百裏青青一路向北到了靈壽郡武定關,關上一個還沒有城牆上馬頭高的孩子夠著馬頭蹦蹦跳跳,一直嚷嚷著自己看不到外麵。


    男孩身旁的將軍一身戎裝,將軍實在是受不了兒子的吵鬧,將兒子扛在肩上。


    孩子咯咯直笑,在老爹的肩膀上撒了泡尿。


    百裏青青抱劍站在城樓頂的挑角尖上,就那麽近近地觀察著這個孩子。


    當天晚上孩子被母親打了個屁股開花,隻會哭的姐姐一直在哭,梨花帶雨。


    孩子被打從來不哭,指著一堵城牆說道:“那堵牆要倒了,讓行人離遠一點,你們更是不能到城牆之下。”


    第二天城牆真的倒了幾丈的口子,將軍帶著人修了七八天。


    口含天憲,不過如此。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劍道路漫漫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味道也還行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味道也還行並收藏劍道路漫漫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