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兩河交匯處的汝陽城,天子腳下,首善之區。


    琉璃河從西邊的平山郡外千裏而來,河水進入地勢逐漸平坦的大沁腹地之後變得又寬又深。


    沁水幾乎是往南垂直地匯入橫穿大沁王朝的琉璃河,從北方玄空山傾力南下的沁水即便是匯入了琉璃河已然沒有被阻擋了兇勢,一直衝刷著琉璃河南岸,千百年來兩江交匯之處逐漸形成了一個大湖。


    兩條大河的河水清濁響當,並無不同。


    將近兩百萬人分居於三岸,人聲鼎沸,繁華異常。


    兩條河實在是太大太寬,人力架不起那麽大那麽長的橋梁,所以兩岸大小渡船無數。


    京城每時每刻都在彰顯著大沁盛世,車如水,馬如龍,船似浮萍,參差三十萬戶,廣廈千家萬舍。


    沁水兩岸有多少癡男怨女消逝於煙雨朦朧之中,無人可知。


    琉璃南岸又有幾何才子佳人詩詞唱和,無人可曉。


    渡船緩緩,折扇輕搖的盛景這時節看不到,這時節有的是“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的溫情。


    繁華去處多有浪蕩子,煙花之地可有癡情人?


    後者不知,前者倒是出了個宗師級人物。


    出身於縣丞之家的書生柳耆卿入京之後愛上了聽歌買笑,已在琉璃河南岸勾欄之中住了三四年,每日歌舞飲宴,好不逍遙。


    柳耆卿的科考之路一路上披荊斬棘,獨獨折在了春闈上。


    京中的書生和花魁現在都還記得聖上的那句“屬辭浮糜,既然喜歡填詞,那就去青樓填一輩子好了。”


    柳耆卿以“奉旨填詞”的名聲迅速在琉璃南岸站穩了腳跟,他時常能出好詞金句,深受青樓女子追捧。


    京中有名的紈絝不管你是門下仆射之孫,還是尚書令之子,名聲不如柳耆卿甚遠。


    最近柳耆卿與呈雲閣裏一個名叫隋珠的新晉花魁好上了。


    隋珠,夜明珠也。


    夜明珠亮的時候價格斐然,卻有蒙塵那一天,人老如珠黃。


    姑娘名叫這樣的名字,即使隻是花名,也不吉利。


    柳耆卿不管這許多,現在他隻給一個人填詞。


    柳易三人進了汝陽城後,他們在城裏找了家便宜的客棧住下。


    一日吃飯時柳易抱怨道:“皇家也是吝嗇,不是讓你們來給皇室講經,怎麽不管吃不管住的,都這樣了你們還屁顛屁顛地來了,是不是傻?”


    短短數日,神秀後背上的傷口已經痊愈,柳易則還需要些時日,但他每日依舊堅持練劍悟劍。


    神秀夾了一筷子素菜放在自己碗中也不急著吃,輕笑道:“佛家講求普渡眾生,自然是隻要三教九流需要,佛家之人都會在。”


    柳易附和道:“與儒家的有教無類、法家的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一樣,雖說對事不同,對人則相同的,三教教義殊途同歸不是沒有道理的。”


    柳易先前聽不懂百裏青青與神秀說的東西,現在慢慢地覺出味來,柳易問道:“大沁將楊直送上玄空山是為了把皇家氣運與佛道兩家的氣運融合起來?”


    神秀搖頭,“融合起來根本是不可能的,準確來說是混合起來,佛道之爭何其兇險,老僧觀楊施主雖身在道門,卻是天生親佛,大沁不過是將楊施主置身於佛道之爭中,讓皇家氣運與佛道兩家的氣運混合起來,到時候就算是佛道之爭爭出一個勝負結果,楊施主也能立於不敗之地,大好的布局,曾經的歐先生沒有這麽老辣,看來是收了個高徒了。”


    柳易笑道:“先不說這個,楊直上了玄空山後也能攢起無數名聲為以後繼承大統造勢啊!”


    神秀點頭道:“柳施主說對了,謀略分陰陽兩部分,大沁這一著布局陽謀穩賺不賠,陰謀也是穩賺不賠,若非大國手,那是沒有這樣的棋力的。”


    神秀將筷子一丟,笑道:“想那麽多做甚,楊施主頭上毫無氣運可言,貴不可言的遲重鋒不甘做籠中金絲雀,下山雲遊去了,遲家在江湖廟堂皆是根深蒂固,化境老祖宗依然留在人間,皇家也隻能吃個啞巴虧。當今天下再找不出龍運如遲重鋒那麽盛的人物,就算是尋得幾個龍運旺盛的年輕女子又如何,真要以下作法子汲取幾人的龍運?油鹽醬醋茶五味雜陳在楊施主的肚子裏,也能將楊施主給撐炸了。”


    柳易咬著筷子想了想問道:“當朝的袞袞諸公們是否身負龍運?”


    神秀笑道:“柳施主對於人間事悟性極高,很是上道,雖名為龍運,龍運卻並非皇家獨有。龍運來無蹤影,去無痕跡,不過天下氣運此消彼長是肯定的。當朝大官同樣是身負龍運的大人物,也有些女子天生身負滾滾龍運,像是投錯了胎似的,身負大運卻是女子之身,這些女子往往成為了政治犧牲品,皇家豢養的陰陽家望氣士經常巡視九郡,將身負龍運的女子收入甕中。”


    神秀所說的甕無非三種。


    第一是皇帝直接納入後宮成為妃子,皇帝幾次臨幸的同時陰陽家使用秘法將女子身負的龍運榨取幹淨。


    第二是讓皇子們納為正妃側妃子,皇子們以後於床笫之事上也能慢慢汲取龍運。


    第三是將身負龍運的女子指婚給朝內功勳之子,對於功勳之臣而言,算是賜恩祖蔭的最好一種。


    柳易問了個奇怪的問題,“你們和尚怎麽不住在廟中,汝陽城中也有三四座大的廟宇啊?慈恩寺、楞嚴寺、法華寺皆是大寺。”


    神秀和尚無奈道:“老僧出身玄空山輩分太高,還有就是如果老僧要是去了,那些廟內就算是一寺住持也會拉著老僧請教佛道,聲名太累。”


    汝陽城東為紫金山,西為棲霞山,日出紫金而落於棲霞。


    大沁皇宮位於琉璃南岸的黿背山上,對整個皇城呈俯瞰之勢。


    城中袞袞諸公登上皇宮後可見朝陽東升,夕陽西下。


    臘月初八天朗氣清,皇宮裏今日十分熱鬧,今日不單是臘八節,還是皇家迎接玄空山高僧的日子。


    大沁建立之初太祖皇帝曾與江湖仙人訂立過規矩:


    仙山是仙山,王朝是王朝。


    別看它隻是簡簡單單的兩句話,如今卻發揮著無限的作用,山上人不管山下事,山下人亦不管山上事,百十年來大家可謂井水不犯河水,相安無事。


    沁帝在皇宮中修建了一座高樓,平日裏沒事的時候沁帝會去高樓屋簷上坐一坐,光看一眼自己親手締造的汝陽城他就十分滿足。


    登高能望遠,神秀帶著柳易和臥龍開始登樓,每上一層柳易就會四處望一望。


    樓下來人越來越近,坐在屋簷上的沁帝拍了拍袍子上的灰塵,樓下的神秀和尚正襟屏吸,兩人擺出你讓一尺我就能讓一丈的謙虛架勢來了。


    登山頂樓之後三人沿著垂直的木梯爬到屋簷上,樓頂的沁帝沒有要見禮的意思,依舊孤坐,大小和尚執合十禮向皇帝見禮,柳易用道家拱手禮,手抱木劍。


    神秀率先開口道:“楊施主要聽何經何文?”


    沁帝輕輕搖頭,“朕好歹也是大沁皇帝,大師的稱唿不恰。”


    神秀笑道:“老僧佛家講究普度眾生,何謂眾生,天下之人也。”


    沁帝沒有要辯論的意思,風馬牛不相及道:“朕那個不安分的弟弟即將入京,大師去幫忙勸一勸如何?”


    神秀搖頭道:“與佛家相幹?”


    沁帝搖頭,“與大師俗家相關。”


    神秀遙望地處西南的原鹿郡,那是個在九郡中平平無奇的大郡,自從有原鹿郡起,原鹿郡就從來沒有出過享譽文壇的讀書人,現在更是文脈凋零,煌煌大郡竟然連一所像樣的學宮都沒有。


    每年春闈束水和開陽兩郡的考生合起來基本就占了一半的人數,其餘七郡分剩下的那一半數量,原鹿郡每年科考春闈的人數並不少,卻基本都是名落孫山,沒有上榜及第。


    神秀的俗家曾經差點出一位真正的讀書人了,當時儒林大賢紛紛認為那個小子以後會成為原鹿郡的第一個讀書種子,那個溫文爾雅的讀書人也自信黃天不負他,開始入京居住。


    那時候科舉還沒有興起,讀書人也需要積攢名望,在汝陽城的小子很快就得了無數名望,迅速成為達官貴人的座上賓客。


    當時大沁陷入了皇儲之爭,沁帝與直虞王之爭如火如荼,不分勝負。


    兩方都在拉攏人脈聚集名望,沁帝出手慢了一步,那個小子就被直虞王請入王府了。


    年輕的讀書人被請進王府之後,沁帝在朝堂上的戰爭經常是輸多贏少,這種情況一直到他遇見了王燦和歐先生後才扭轉了大局,沁帝以碾壓之勢一舉將弟弟趕出了汝陽城。


    後麵的很長一段時間,沁帝一直以鐵腕剪除直虞王的羽翼,大刀闊斧地改革弊政,最終造就了現在這個遲來了三十年的盛世王朝。


    沁帝這一生不信神仙輪迴,老了之後同樣睿智,大病小災隻服湯藥而不食丹丸,養尊處優,精神矍鑠。


    柳易心想自己一個江湖底層人物竟然能與皇帝相遇,並且距離如此之近,他一直用餘光悄悄打量著沁帝。


    沁帝不以為意,將手伸入袖子中抱著,輕笑道:“法家說天子當喜怒無常,頭戴冠冕高坐上位,讓臣下不敢直視天顏,也不敢猜測皇帝心思,你小子望了朕那麽久,怎的,嫌命長啊?”


    柳易抱拳笑道:“人生百年作古,隻有嫌命短的道理,沒有嫌命長的說法。”


    沁帝望向柳易手中的木劍,問道:“看劍的樣式,你應該是柳易吧?”


    柳易笑道:“皇帝應該是看碟報就知道了,何必如此一問?”


    沁帝冷哼道:“隻有皇帝拆穿臣下想法的道理,你竟敢拆穿聖心,知道怎麽死嗎?”


    沁帝走向柳易,低聲問道:“王燦將一雙兒女送到了玄空山,柳道長見了沒?”


    柳易笑道:“見著了。”


    沁帝兩眼一閉一睜,自言自語道:“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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