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易和王謝在玄空山呆了很久,都到七月了,依然無人問一句,兩人渴了餓了就到大飯堂吃喝,白吃不要錢。


    柳易每天拿著木劍比劃之餘,也會在山上瞎逛,看看百璃姑娘不敢上的這座山到底有什麽格局,有什麽門道?


    山上與山下不同,山下以沁水為界,佛寺道觀基本各占一半,山上則是道觀大套小,一套接著一套,生生將佛寺擠到了犄角旮旯裏無法喘息。


    山上道觀門外石梯千踏萬踩,已經變得光滑似鏡,山門更是被一人接一人撫摸的汗漬塗抹成了黑色,大殿門內坐著個老道,賣些香火,順帶解簽算命。


    柳易進門後看到頭發斑白的灰袍老道士,問道:“你這裏的簽靈不靈?”


    老道抬頭,用袖子擦幹案上的哈喇子,使勁抹了把臉後才正眼開柳易,笑道:“貧道的簽啊,沒有不靈的。”


    柳易聽了後笑問道:“多少錢一簽?”


    老道咧嘴笑道:“嘴裏有幾顆門牙,貧道收幾文錢。”


    柳易見到老道嘴裏三顆黃黑色的老牙,輕笑道:“三顆門牙。”


    老道擦著竹簽筒子,輕笑道:“是了,門牙越來越少了,還好肚皮也越來越小了。”


    柳易在案桌上放了三文銅錢,伸手抽了一簽,他也不看,遞給老道。


    老道拿著湊近看了看,哈哈大笑道:“無字。”


    柳易搶過竹簽子拿在手中,仔細看了看,無字。


    柳易將簽子放入竹筒中,撿起三文錢準備走。


    老道抓住柳易的手,幾乎是一個手指一個手指地搬開了柳易的手指,取出那三文銅錢,老道在袖子上擦盡了汗漬,收入袖子,臨了不忘提著袖子抖了抖,防止丟了。


    柳易抬眼等著老道。


    老道幹笑道:“三文錢不多,你抽了無字簽,竹簽就送你了。”


    柳易點頭,不再計較,吃了這麽久的白食了,再計較三文錢,那不是把自己推向了風口浪尖,萬一以後吃飯要錢可咋辦。


    老道看著穿堂風吹拂著的柳易,輕笑道:“公子唉,一襲青衫提著劍,像個劍仙喲!”


    柳易迴頭朝著老道哈哈大笑,提著木劍大踏步穿過院子。


    老道佝僂著腰身,抬頭看著上台階的柳易,輕聲道:“江湖喲,風流哇,削尖了腦袋往上爬!”


    柳易下意識地迴頭,隻見老道收攤,笑道:“今天不測了,買兩個包子吃吃。”


    柳易招手告別,快步進門。


    柳易開門進去,隻見殿堂之上站了無數人。


    無數雙眼睛朝著門外看來。


    柳易轉著眼珠子四處看了看,屋子裏有道士有和尚,好多人咧!


    柳易進退不是,笑問道:“準備幹仗啊?”


    滿屋子的人都不開口說話。


    柳易指著半屋子的道士,問道:“誰選的地方,在這裏幹仗,砸壞了物什和尚賠不賠?”


    柳易又指著半屋子的和尚問道:“砸壞東西賠錢還不花了善男信女的香火錢了,你們心不虧?”


    出來一個幹瘦的老和尚,身披烏紅袈裟,笑道:“我等在此等著施主。”


    柳易將木劍橫握在腰間,笑道:“等著布施,見佛祖去吧。”


    出來個黃色道袍老道士,抱拳笑道:“等著你來。”


    柳易嗬嗬笑道:“還是頭上有毛的說得準確。”


    身披烏紅袈裟的老和尚笑道:“施主上山三十多天了。”


    柳易抱拳答道:“先說好啊,和尚廟我可是一頓都沒去吃過。”


    老和尚笑道:“是了,貧僧知道的。”


    柳易張望著橫掃了滿屋子的兩教人士,隨後抬頭打量著屋頂上的木料,問道:“這麽多人找我何事?”


    門外有個老道開門進來了,身後跟著個中年儒生,老道在衣襟上擦著手,幹笑道:“你小子叫什麽名?”


    柳易抱拳迴道:“柳易。”


    這麽多年一直安心在玄空山腰鑿石頭的陂腳老道,一直在兢兢業業地修石梯,多少年不曾上山的邋遢道人,在聽到這名字之後,直唿道:“痛快!”


    柳易感覺一頭霧水,自己什麽時候有這麽大麵子了,這麽多人來迎接,看滿屋子的老道士和大光頭,柳易覺得啊,這些應該都是世外高人吧?


    老道哈哈笑道:“名中‘易’與我道家宗旨相得益彰,你小子該修道。”


    佛家老和尚對著上山的坡腳道人,指了指柳易頭頂,也不泄露天機,隻說道:“這是我佛家苦行頭陀之人,日後苦行天下乞食,於人以慈悲心教化萬民,於己,佛法修成後涅槃,免墜阿鼻地獄之苦。”


    打天下難還是守天下難?


    隨後老道和老和尚圍繞這個話題爭論不休。


    老道頗有一番指點江山的氣勢,朗聲說道:“別聽那些樹墩子胡說,打天下難還是守天下難,古有聖君說過:‘守天下難也。’柳小子,你該守住玄空山的玄字,太極無量天尊。”


    大和尚大罵道:“你個牛鼻子瞎說,打天下才能成為聖君明主,守天下的可能是庸主啊,所以柳施主你該給空字挪個位置,無量壽佛。”


    道家人群中出來個小道童,笑道:“老和尚愛瞎說抖機鋒,柳易別信他的。”


    和尚隊伍中同樣站出來個小和尚,懟道:“愛說鬼神陰陽的道家才是神神叨叨的,柳施主不要信他們啊!”


    粉雕玉琢的小道童一抖黃色道袍,罵道:“你小子忘了上迴在飛升台撒尿了,那上上迴在大雄寶殿撒野沒忘吧?”


    白白淨淨的小和尚不想再提前麵一事,怎麽說都是他理虧,輕笑著迴道:“貧僧在佛祖身前說的話沒錯,我佛家修行,大慈大悲本就出於‘不忍’二字,凡事能動惻隱之心,即是慈悲。”


    半屋子的和尚傾耳聽著小和尚說法,何謂大慈大悲,何謂諸法實相,何謂般若無智,何謂涅槃無名,小和尚都能說出些不一樣的門道來。


    小道童哈哈大笑。


    半屋子的道士跟著哈哈大笑。


    小道童一改平日裏的和氣聲色,笑道:“心中的‘不忍’二字讓你動了惻隱的慈悲之心,那你等將佛祖放在何處?”


    小和尚似乎料到會有此問,不緊不慢道:“貧僧心中不止有‘不忍’二字,貧僧心中的惻隱之心,皆因心中之佛而起。”


    小道童笑道:“題目太大,什麽時候咱們在飛升台好好論一論。”


    小和尚怯生生問道:“貧僧覺得佛殿外的大樹下就很好。”


    小道童哈哈大笑,走上前去拍小和尚的腦袋,問道:“慫了?”


    對於兩個孩子的言語,似乎兩家都不當迴事,又似乎兩家的心都提在了嗓子眼。


    畢竟山上很多人都圍著兩個孩子轉呢。


    中年讀書人出了人群,左手牽一個,右手牽一個,帶去山下逛街了。


    老道士看著柳易,幹笑道:“選不選道家,你給個準話。”


    柳易不答。


    老和尚笑道:“柳施主,你本就是我佛家頭陀轉世,上一世心願未完,才轉世投胎繼續渡人,總不能學了道,丟了那顆佛心吧。”


    老道士問道:“三教真意本就殊途同歸,佛家頭陀修一世道法就算是誤入歧途了?老道倒要去你們和尚廟借閱兩卷佛經,看看老道是不是誤入歧途了。”


    老和尚笑罵道:“你讀佛經,道心有股子抵觸,自然是讀不出‘不忍’二字來,我佛家頭陀這一世未聞佛道,還不得學啥像啥了,白白誤了這一世的大好光陰。”


    柳易笑問道:“你們吵得差不多了呀,可以動手了。”


    老和尚對著老道士哈哈大笑,“咱們也看走眼咯,還有遊說的縱橫家影子。”


    老道士不說話,老和尚這麽多年在山上無活可幹,每日讀佛經講佛法,心思壞得很,前幾天有個來道觀求姻緣的小姐硬是被他勸去了和尚廟問佛祖去了,那對男女下山時笑得那麽開心,老道就知道口傳佛語的老和尚扯謊了。


    老和尚每日念經頌佛的,也不差這一日,柳易不說話,他也不說話,老道士既然耽誤了幹活,自然也不介意多耽誤一會兒,笑道:“柳易你慢慢選,總有一天會想通的,我道家就是比佛家好,玄空山改不了空玄山,老道還活著的時候,它都改不了。”


    柳易揚著手中木劍問道:“像何物?”


    老和尚頌了聲阿彌陀佛,答道:“佛祖。”


    老道士哈哈大笑道:“像百裏青青。”


    自知已輸的老和尚摸了摸那顆皮包骨的大光頭,不服道:“柳施主說的是像何物,又沒說像何人呀,你個牛鼻子的答案偏頗了。”


    柳易笑道:“我選道家。”


    老道士眉開眼笑,滿屋子的道士爭相歡笑。


    和尚陣營則是無精打采地出去了,他們啊,還要去勸王謝修佛法呢,王施主,也是棵好苗子。


    當天柳易搬進了一個獨立小院,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小院內應有盡有,他還領了三身製式道袍和兩頂道冠,柳易從那三身合適不過的道袍上看出來了,玄空山道家香火旺得很。


    選了道家的柳易第二天就後悔了,拜了師父後,柳易一刻也沒得空,跟著老道到山腰修石梯子去了,這算哪門子修道,最煩的是那個喋喋不休的中年讀書人,天天打擾他幹活不說,還沒有要幫忙的意思。


    幾天之後,柳易好奇問道:“師父不教授我道法?”


    老道將壓在肚皮上的石塊放下,笑道:“修道嘛,先靜心再說,心靜了,道法自然一日千裏,心動的話,道法不得進不說,還會亂了心思。”


    柳易將石塊鑿平了之後問道:“何謂心靜?”


    老道輕聲道:“老道修石梯子這麽多年,沒抱怨過。”


    柳易笑道:“師父你要修,當然不抱怨啊,師父要我修,我抱怨也正常啊。”


    老道輕笑道:“是這麽個理。”


    柳易問了個壓在心中好幾天的問題,“師父,你道號是啥?”


    老道看著南方,笑道:“清靜。”


    柳易聽了之後,調侃道:“師祖取名太不用心了。”


    老道大概是忘了自己沒讀過書了,說了個秘事,“南方有個老道士,他師父給他取了個道號,他不會念,也忘了怎麽寫了。”


    柳易有一天趁著得空去了他們住的院子裏,王謝恰巧過來搬東西,他成了大光頭。


    柳易問道:“師父何姓何名?”


    王謝開口道:“道長仙壽多少?”


    僧不言名,道不言壽。


    兩人如同以前一樣打趣,似乎又不盡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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