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江湖格外熱鬧,前有百裏青青劍挑鳳鳴城劍術大家玉神北拔得頭魁,後有風鈴山遲重鋒以雙十年齡繼任遲家之主後來居上,更有北方世家子司徒白雲得刀宗大師蕭笙亂收徒。


    風鈴山頂衝天而起一股如鼎般粗大水柱,無疑是今年最讓人津津樂道之事,無人不以為奇,遲家更是以琉璃河盡頭捕獲的龍駒廣散名敕,文武並至,賺盡江湖噱頭。


    以武入江湖,以文入廟堂的遲家,江湖廟堂交相輝映,近來聲名鵲起,所在的風鈴一山更是被道佛兩家不斷拔高。


    風鈴山一峰三十裏,如搗地之錐,世代為遲家所據,如同遲家的如日中天一樣,山上綠竹快漫到山腳的琉璃河了。


    上山的文人騷客對著萬杆修竹的風骨,寫不出流傳千古的詩賦來就算了,以景悟道的武夫也沒能在竹林裏悟出如何高明的招式來,就更讓人難以置信,那時風鈴山隻作一景,還沒那麽多人一直心向往之。直到一百多年前來了個不懂平仄的小道士,隨風歌了句道詩“風赴千山山山翠,鈴音萬竹竹竹聲。”才造就了風鈴山上翠竹掛鈴的盛況,曆來文章不知繁幾,卻是此句最為人所共知。


    遲家盤據幾百年的風鈴山,先且不說山上如何,隻說山下,鑿琉璃河以為大湖,建立了巨大的水上之城,即可見遲家家蘊。更將山上之水從五裏之外用巨大木橋接引而來,做成高約五十丈的大瀑,就是說所耗之銀錢如山,糧米如海也不為過。小鎮亭台樓榭應有盡有,青樓畫舫寫盡風流。湖邊垂柳更是不知幾千幾萬,今年芽色早已變青,微風下的風鈴鎮如同青衣仙子,遺世而獨立。


    轉眼到了七月二十,應名敕之邀,嘈雜聲打破了風鈴鎮的靜謐。鎮內早已人滿為患,垮檻破壁的肮髒小客棧價格也是一漲再漲,今天就已經漲到了十兩銀子,這可是閑時極盡素雅客棧的價格啊!


    鎮外高坐馬上的宋客師不披甲不執銳,頭發隨意緊束於頭頂,若非後麵跟著百個甲兵和兩位氣機綿長的武夫,任誰也隻把他當做一般的膏粱子弟而看。宋客師右手持馬鞭指著詫異道:“這景我平山郡沒有!”


    右邊靠後一個二十來歲的配劍書生在馬上抱拳迴道:“世子殿下,不是我誇口,隻弘桑一郡也僅此一處,不過此時雖好,卻比不得八月煙霧籠罩之時,小鎮如同溫泉裏沐浴處子!”


    宋客師說道:“確實是好,與我平山郡不同,這景太柔了,我不喜歡。”


    那人微笑道:“世子真是一語中的,才說是溫柔富貴鄉呢!”


    宋客師不經意地冷笑道:“本世子的溫柔富貴鄉在雙峰之間,可風鈴山是有一峰還是兩峰啊?”


    那人養氣功夫極好,臉上不見任何怒色,拍馬向前,隻差一肘之距就與宋客師齊平,溫語道:“殿下此語重了!”


    宋客師不置可否。


    ……


    ……


    幾裏之外,一個肮髒的遊俠倒騎著棗紅馬悠悠地走在大道上,渾身邋遢不堪,麻色衣服被他穿成了黑亮色,偶爾抬頭嘟嘴,如同一個黃眉怪物。身體酸臭之味在馬騷/味中也算是獨樹一幟,酒氣倒是若有若無。


    嘴裏唱著調調道:“唯願將軍…高頭大馬長槍…配寶甲……”聲音斷斷續續,接不上氣兒來,可能唱得也久了,有些沙啞,談不上好聽,惹來旁人一陣厭惡,看著瘦馬很是同情。


    大沁朝內素以紈絝跋扈著稱的世子殿下自然也到了風鈴山下,也不管大道上的行人是江湖遊俠還是簪纓子弟,鐵輪馬車以三馬並駕齊驅,風馳而過,司徒青雲才不在乎什麽僭越不僭越的。車內軟榻層層疊疊,奇香馥鬱,歪坐的司徒青雲卻是沒精打采地隨車搖晃著。


    忽地前方馬頭一撞,將左側一個邋遢遊俠從瘦馬上刮了下來,在眾人的驚唿中遊俠正要落地,眼看就要一命嗚唿之時,隻見漢子輕掐右手中指和拇指作彈指狀,向著滿是土灰的地上微微一彈,刹時幾丈之內塵土飛揚。遊俠借力之後越向馬背,左手取下掛在馬背右側上先前還硌著馬腿的長劍,又在馬背上快速借力越向馬車,車軸之上蜻蜓點水就上了車頂,身法不是尋常武夫。若是作道家打扮,這一手也算得上飄逸出塵了,隻是如此邋遢,少得了多少喝彩之聲?


    遊俠快速抽劍對著車頂一劃後,重重地向下癱倒之時,剛才趕車的車夫已如同雄鷹般越上了車頂,四散的氣機霸氣橫生,車夫正想從車頂越進馬車時,車內傳出了一句怒吼道:“司徒白雲,你是不是打算把我壓死了好迴去做我世子殿下的位置?”車頂馬夫莞兒一笑,越下繼續駕車。


    作為司徒布景的兒子,司徒白雲雖說是離家出走,曾經也算得上是萬人矚目,一晃十多年之後,早已沒幾個人記得他,直到刀宗大師蕭笙亂收徒之後,這一名字才再次映入眾人眼簾。


    曾經的孩子變成了現在的漢子。


    “這麽多年怎麽不迴家?”司徒青雲哽咽地問道。


    司徒白雲聳肩一笑,道:“這些年總是想在江湖上弄出點名堂,就一直沒空迴去了。”


    “你就不能編個好點的理由?”司徒青雲笑問道。


    司徒白雲深沉地說道:“其實就為了練成那無敵於世的刀,好告訴你每個境界到底是什麽樣,可又怕我成不了天下武夫仰望的存在,不敢有一絲懈怠。”


    “青雲,我曾聽過一句書生之語,叫‘江湖本不是打打殺殺,而是人情世故。’,你且評評理是不是這麽個理。”司徒青雲說道。


    司徒白雲想都不想就迴道:“這隻是一般的江湖武人的說法罷了,若要成為頂尖高手,何談人情?武夫該是萬事隻憑一刀一劍,若平了則心境純粹,若不能平則身死道消,無甚可惜,書生的浩然之氣已然消失殆盡,若是以力證道的武夫也容得下世間的蠅營狗苟,那就該把所有武夫剁死。”


    閑話敘舊之後,恢複懶洋洋的坐姿的司徒青雲道:“你還是藏著點,保不定哪腦袋天就被羅網送到了白竹城了。”


    “我這頭顱啊,得用這麽大的盒子。”說著司徒白雲用雙手比了比。接著有些低落地說道:“也不一定惡心得到司徒布景。”


    風鈴山上煙雨樓底,遲家家主遲重鋒緩緩踏著石階而上,身後跟著一隊族中掌事之人。女子身材比尋常男子高了一肘左右,頭梳淩虛高髻,身著紅色長裳,黛眉纖細,雙眼微眯,擴額收頜,兩靨生輝。兩耳如隋珠至寶鐫金銀,口鼻如玉璽之印陷朱砂,貴在兩眼,不似凡間應有物,怕是方外也難尋。步搖之下長裙曳地,繡鞋之上環佩輕靈。芳華豔豔在前,其他裝飾之物自不必說。作為家主,本就該是這身打扮。垂下如柳的兩屢發絲兒被她咬在嘴裏,性情上還有一絲玩心。


    所有人直登樓頂,見到來人的遲重鋒亦步亦趨,站定之後拱手彎腰道:“風鈴山遲家家主遲重鋒拜見羅網王先生。”


    來人聽到此語後將眼睛從水柱之頂收了迴來,緩緩轉身伸手於空中虛扶,遲重鋒順勢起身。


    隻見來人古稀年齡,身材比尋常人都要矮兩拳左右,作灰色長衫的老書生打扮,滿臉溝壑卻透著慈祥,頭上一頂狗皮帽子,可以看出老人的身子骨有些怕冷。


    老人以官腔道:“我倒是不喜熱鬧,這等盛會不看也罷,不過既然做了大當頭這一職,也就不得不來了。”


    遲重鋒彎腰迴道:“遲重鋒代風鈴山上下歡迎大當頭的到來。”


    接著老人繼續道:“羅網不幹涉江湖之事,但若有以武亂境之人敢作祟的話,保不定會折了風鈴山的麵子,老朽在此先向遲家主賠不是了。”說罷老人弓腰向遲重鋒行禮,遲重鋒也趕忙同禮奉還。


    來人也不廢話,事罷起身告辭離去,不肖遲重鋒言語,掌事族人也就自個下樓去了。


    上樓那一刻就以氣機壓住裙擺的遲重鋒知道挑角上的那人也走了,索性任裙擺隨風飄搖流出樓閣,山風唿唿吹著長曳,還聽得到那萬竹鈴動。


    大家族的少女,尤其是遲家這種文不管武不顧的,樣貌個個長得標致,心裏不諳世事,性格極其刁蠻,即便是知書識禮的,也習了那傷春悲秋之愁,算不得有什麽奇女子。


    遲重鋒之所以揚名江湖,也不是說沒那女兒之態,隻不過多了些絕大多數女子沒有的東西罷了。


    “重鋒”取自“重劍無鋒”。若作男兒名諱,不足稱奇,女兒卻偏不取那秀豔名字的,風鈴山也隻此一人,自有些緣故細說。


    隻說遲重鋒出生那年,風鈴山來了個癩頭和尚,不住山上,卻是一天山上下山無數趟,癩頭不著天,赤足不著地,有瘋言為證道:“貧僧怕觸了佛祖,也怕誤殺了眾生。”


    直到嬰兒呱呱墜地時,瘋和尚給孩子取名為“重鋒”。胡言道:“本是世間稱雄人,顛倒做了女兒身。貧僧也不妄胡言,且說一讖應不應?”然後雙足踩地悠然下山,歌道:“水不亂,山不亂,九郡四國淡看,運河紅鯉翻。沁水濁,琉璃清,河岸出聖君,力挽狂瀾。雁南飛,雁北飛,白骨之上死人堆。大爭之時,風雨中,霧雨中,雙峰對雙峰,人間盛事。天下分,天下合,仁皇不好說,死在接雨坡。”那天歌詠響徹風鈴山。


    風鈴鎮的傍晚微風徐徐,山上萬鈴已聽不見了,夕陽給雜亂擁擠的小鎮上了蜜蠟,暗暗發黃,大道上快步趕來了一對主仆,一前一後,也看不清來人樣貌,書生背著個搭了白布的書箱,頭上一頂青色褶皺布帽,青灰色的衣衫下的身子有些瘦弱,小童身量不足,麻衣稍大。


    書生也不等小童子,快步前行。看著自家公子走遠之後,走累的小童幹脆賭起氣來,癱坐在地不起來了,隻顧著公子公子地喊著,草鞋搓地嗷嗷大哭。


    書生隻得跑了迴去,將小書童拖了起來,拍拍蓋子麻衣上的塵土。


    看到自家公子迴來接自己,小童破啼為笑,用袖子狠狠地擦了擦鼻涕眼淚。


    背著書箱的書生牽著小童走近了小鎮,小童好像在掙紮著想要掙脫公子的束縛,書生也隻好站岸上踮起腳尖,給他摘了根長長的柳絲,拿著柳條的書童也不覺得累了,拖著柳條跑上了石橋。


    許是有些怕生人,跑到小鎮的書童躊躇不前,迴望了公子一眼,又看生人一眼,手在不自覺地剝著柳條的青皮,此時書生左足才踏上石橋,也是草鞋。


    俗語道莫說君行早,自有早行人。晚來之人有沒有?有,天色麻沙之時,眼尖的人還看到黑衣入城。


    紙醉金迷的前半夜過後,酒家飯館都已打樣了,留在青樓畫舫的客人也已歇息。陣陣的馬嘶之聲過後,鬧騰了一天的小鎮也已累了,靜謐祥和地熟睡著,晚風下風鈴聲點綴了黑暗中的小鎮,有人倒是覺得有些鬧騰,不過那些人啊,要麽沒錢,要麽沒醉,隻是來湊熱鬧的。


    風鈴山上山的石階兩旁,懸掛著無數的燈籠引來蚊蟲嗡嗡作響。黑衫之人拾階而上,到了山頂之後,駐足仰望水柱,嘴角微彎。踩地借力上了水峰頂,一踏而起朝著煙雨樓而來,立在煙雨樓挑角之尖,拽下了遲重鋒的一身赤練衣裳。


    風聲鈴聲中,百裏青青叱道:“遲重鋒,百裏青青鬥膽將此峰名為天一峰,滿意否?”


    遲家家主迴道:“俗了點,湊合著吧。”


    離了店的柳易得了一大包銀子,轉身找到杜鶴離,說道:“吃頓好的?”


    杜鶴離帶著解三秋來了,這一天,曾經的小土匪下山後,第一次醉倒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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