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鉞小心翼翼地放緩了腳步,身後緊緊跟著王冕和佟千祚,三個少年都不由自主地屏住唿吸。他們靠近那座尖頂房子之後才發現門上大大的銅鎖竟然沒有插上,隨便一掰就應手而開。他們對視一眼,還是王冕帶頭走進了這座神秘的屋子,進門後一片黑暗,四處摸不到牆上本該有的火炬,三人就互相握住一隻手,咽了口唾沫,摸著黑一步步向前摸索。


    他們穿過一條窄窄的迴廊,突然聽見前麵有人聲,在這個仿佛與世隔絕的地方聽到人的聲音並不是一件多麽令人開心的事情,反而驚出一身冷汗。


    “先生,人帶到了。”一個尖細的聲音帶著諂媚之意笑道,聲音入耳極其熟悉,三個人對視一眼,均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訝與了然,聲音的主人,顯然就是替他們解了圍的竇左。


    “不錯,勞煩公公了。”年輕略顯懶散的聲音響起來,然後是“囊囊”的靴聲,有人在一步步走近,在三個人心跳到無以複加的時候,腳步聲停了下來,那個聲音又一次響起,“咦,怎麽是個閹人?”


    “就地取材,就地取材。”竇左幹笑了幾聲。


    “也罷,一樣的用處。”腳步聲又離得遠了,三個人剛緩了一口氣,一聲尖叫突如其來,嚇得他們都打了個激靈,連一向自詡大膽的王冕也不例外,那聲尖叫是在來得突然,好像一個人目睹了極為恐怖的事情。


    “公主殿下?您......”尖叫聲剛剛平息,竇左又驚唿一聲。


    嬴鉞不由自主攥緊了拳頭,大燕皇帝隻有一個女兒,大燕隻有一位公主,就是小樓,他一想到是小樓在發出一聲尖叫,血液就抑製不住地往頭上湧,一雙黑色的眸子依然遍布血絲。


    “等會兒,暫時沒事兒。”王冕瞥了他一眼,按住了嬴鉞的肩膀。示意他仔細聽。


    前麵的黑暗裏腳步聲細碎起來,小樓在發出了那一聲尖叫之後就平息了下去,但還能隱隱約約聽到她小聲的驚唿,周圍是竇左尖細的嗓音在不斷安慰,似乎看起來小樓並沒有危險。


    “真是棘手。”年輕的聲音此刻變得肅殺,破風一聲響起,女孩子的聲音戛然而止,竇左絮絮叨叨的聲音也仿佛被驚嚇得停住了。


    “天......你......你都做了些什麽!”竇左尖叫一聲,聲音裏帶著恐懼與憤怒。


    “她沒事,隻是暈過去了,醒來之後便記不住今日之事了,希望你能安排個好借口。”


    “公主,公主?”竇左驚慌地叫了兩聲,“你......你做的好事!”說完這句話,驚慌地黃門令好像抱起了小樓就匆匆忙忙向門外跑去,衣擺帶起風掃過嬴鉞的肩頭,他在一瞥中發現那個鵝黃色衫子的小女孩安靜地躺在竇左懷抱中,麵容罕見的祥和,似乎隻是熟睡了過去。


    黃門令跑遠了,而前方黑暗中的身影冷哼一聲,道:“出來吧,還以為我沒看見嗎?”


    “狗屁!”王冕小聲罵道。他按住聽了之後真的想出去的佟千祚,搖了搖頭。


    “再不出來,可就出不來了。”聲音愈發冷厲,好像話語中藏了一柄蓄勢待發的利刃。


    佟千祚掙紮了一下,他驚慌地看著王冕,眼睛裏寫滿了恐懼。“別亂動。他看不見!”王冕輕喝一聲。


    腳步聲在他們周圍接連不斷地響了起來,三個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


    “咦,還真沒人,這招不管用了嗎?”那人自言自語起來,他撓了撓頭,身影逐漸遁入黑暗中去。


    “唿”佟千祚長出一口氣,一屁股頹然地坐在了地上,額頭上豆大的汗珠一顆顆往下掉。


    “真以為能把小爺詐出來?呸!”王冕也站起來抖了抖蹲得太久麻木的雙腿,向著那人消失的地方唾了一口。


    他一迴頭,攬住了嬴鉞的肩膀,得意洋洋地誇耀起來:“怎麽樣,聽我的準沒錯吧?”他突然感覺手感不太對,嬴鉞的身軀十分瘦削,肩膀上全是凸顯出來的骨節,而現在他手下的這個肩膀,他捏了捏,肌肉充滿彈性的觸感從指尖傳了上來。


    下一刻,他眼前一花,一抹銀光飛快閃過,他還沒反應過來,隻覺得脖頸處一涼,———一把利刃已經搭在了上麵。


    刀刃上不斷散發出寒氣,仿佛滲入了血脈之中。


    王冕腦海中無數個念頭在一瞬間閃過,他舉起了雙手,輕輕道:“閣下何人?”


    持刀的人手一抖,鋒利的刀刃已經在他脖子上劃出了一道細細淺淺的傷口,幾滴血珠滲了出來,黑暗中頓時響起了沉重的唿吸,好像餓狼聞到了獵物的味道,匍匐起了身子呲著牙齒準備撲擊!


    這一刻,就是現在,狼猛地一躍......“咚”一聲響,有什麽打斷了“它”的襲擊過程,架在王冕脖子上的刀當啷一聲掉在地上,他脫了身,立刻躲閃到了一旁。


    嬴鉞丟下手裏撿來的一根木柴,三人圍了上去,在地上摸索一陣子,合力將地上的“襲擊者”翻了個身,然而周圍的黑暗阻止了他們的視線,嬴鉞湊得極近,直到地上昏迷的那個人唿吸聲都撲在了他臉上。


    修長的眉毛,尾部略顯尖銳,鼻梁高挺,眼眶深邃,眼角略微有些下垂......


    他透過濃濃的黑暗,看清了那人的臉,“啊呀”一聲跌坐在地,直對著王冕說道:“是阿瀾,阿瀾!”


    滿目赤紅,天地都變成了血一般顏色。


    一片沉淪之中,熊瀾睜開了眼,一點銀白色的光芒極速由遠及近飛來,最後幻化成一柄他再熟悉不過的刀“嗆”地一聲牢牢插在了地上。


    天下雲。熊瀾伸手拔刀,熟悉的觸感讓他心中大定。


    他這才得閑四處看了看,他好像正身處一座赭紅色山岩之上,下麵是濃稠赤紅的波濤翻卷,一遍又一遍地拍打在山岩上,而山岩依舊屹立不動。


    天空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雨。


    波濤中升起幾顆細小的透明的泡沫。


    下一刻,一道巨大無比的身影從仿若沸騰的血紅波濤中一躍而出!那是一條體型奇大無比的魚,一張亂布尖銳牙齒的大嘴仿佛要吞食天地,它在空中曳著巨尾發出無聲的咆哮,是上古魔神降臨,帶著衝破千年枷鎖的喜悅與怨毒,重臨世間!


    他眼前一黑,又昏迷了過去,朦朦朧朧之間聽到狐偃慵懶低沉的聲音唱了起來:“覆天載地,四方八極,宇宙無形,盈虛無狀,終降神焱,止汝刀兵!”


    “唔......”熊瀾慢慢睜開眼,眼前還是黑暗一片,但隨即響起的聲音讓他確認了此時是身處現實。“阿瀾,你醒了!”嬴鉞的臉驀然出現在他視線之內,帶著滿臉的驚喜,不斷衝著身後擺著手,“王冕,千祚,阿瀾醒了!”


    “喲,世子殿下醒了?阿鉞,刀拿遠一點,我可不希望讓某人再架著脖子。”王冕陰陽怪氣地說道。


    另一個人阿瀾雖然不認識,但那人也柔聲問道:“你沒事嗎?”


    “還好,就是......這頭有點疼。”熊瀾從地上坐起身,腦後一陣刺痛,已然鼓起了一個腫塊。


    “小爺見你懵懂,順手給你開了個竅,怎樣,是不是耳聰目明、精力充沛,脈絡之中還時不時遊蕩著一股寧靜祥和之氣......”


    他還沒說完,熊瀾突然抬眼緊緊盯著他身後的一塊巨石,目光淩厲!


    “嘿,還挺配合,來,吃我一......”王冕見他如此,來了興致,口中嚷嚷著,擺了個架勢就蹦了過去。


    熊瀾沒空搭理他,站起身來一閃躲,王冕就摔到了地上,“招......”最後一個字倒是說全了。


    “這裏是不是鬼焚房?”熊瀾緊緊盯著嬴鉞,急切問道。


    “是......是。”


    熊瀾突然苦笑了一下,道:“你們難道就不奇怪嗎,明明是禁宮裏的化人場,為何一直沒見到焚化用的東西?”


    他這麽一說,三個人陡然一驚,先前竟然一直沒有反應過來,既然是禁宮裏的化人場,一定會有焚化爐之類的東西,可進了這座房子,所見所觸皆是赭紅色的岩石,除此之外就是深不可測的黑暗,空蕩蕩得有些詭異。


    “這......也許正在修繕?”王冕趴在地上,雖然心裏也明了了,卻還是嘴硬地說道。


    “你們進來的時候,應該見到了竇左吧。”熊瀾吐了口氣,緩緩道,“他是不是帶著一個老黃門進來了?”


    三人對視一眼,點了點頭,那個人就是之前刁難他們的老黃門。


    “我與小樓在竇左之前就進來了......本以為這裏空無一人,沒想到......還有一個人,比我們都早,比我們都要熟悉這裏,就好像......這裏是他的家。”


    “是不是一個年輕的人,聲音懶懶的?”佟千祚問道。


    “是。狐偃。”熊瀾一字一頓地道。


    “你們不是好奇嗎?這裏為什麽沒有爐子......因為......”熊瀾突然拔出了天下雲,雪亮的刀光一閃,他反手將刀插入了身後石壁,刀鋒宛如切豆腐一般毫不費力地深入,他冷冷地說,“這房子本身就是一座火爐!”


    他話音剛落,身後石壁破損處突然閃爍起一陣紅光,空間內令人窒息的黑暗為之一散,它帶著熾熱的高溫向外緩緩流淌,一陣熱浪撲麵而來,王冕驚唿一聲後退幾步,他離得太近了,隻覺得臉龐被熱氣熏得疼痛難耐。


    “這......這是什麽?”


    “如你所見......火。”


    似乎是在映襯他們的話,紅色粘稠的液體光芒更盛,幾朵橘黃色的火苗搖曳著在上麵綻放開來,散發妖豔致命的魅力。


    “好看嗎?”飄渺的聲音好像憑空出現一般,在眾人的心頭響了起來。


    他們一抬頭,狐偃修長的身影直麵著火光不知何時出現。


    他俊秀的麵容被搖曳的火閃爍的明滅不定,“這是......焱主的奇跡!”


    他一直鎮定的神情此時變得異常癲狂,一把扯下了束發的繩子,黑發披散在肩上,好像一張黑色密集的網,他突然咧嘴一笑,露出慘白的牙齒:“算你們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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