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明媚,草木複蘇,喬氏收拾好了所有東西,周嬤嬤雇了馬車,曼舟一家人終於搬進了水杉胡同。


    喬氏和曼舟住在正房,周嬤嬤和阿香住在西側的廂房裏。


    阿香高興的忙進忙出,一個人就能把需要兩個人才能抬的動的箱子抱的毫不費力。


    喬氏挽著曼舟進了西邊她的閨房,曼舟住的屋子是兩間通房,外間,周嬤嬤請人盤了炕,炕上有炕桌和箱櫃,金色的晨光能透過鏤空的窗子照射到整個大炕上。


    裏間是臥房,架子床上掛了長長的香羅帳,旁邊條案上的香爐裏還吐著嫋嫋的青煙。


    妝台上,鏡台下麵的小抽屜裏麵也放了好些首飾、梳篦和香膏。


    曼舟有些驚訝的看向喬氏:“娘,這些都是什麽時候添置的,我怎麽沒有發現?”


    喬氏拉著她在妝台前麵坐下,看著鏡子裏的人說道:“前些日子娘讓周嬤嬤買的,我的曼舟以後就是規規矩矩的小姐了,這些都是給你準備的。雖然你的祖父母早就不在人世,但娘曾經也是將軍府裏的小姐,我的女兒自然也是。”


    曼舟的神情略有些擔憂:“娘不怕平南侯府裏的那個人知道你的下落?”


    “早些年還是有些怕的,不過現在不怕了,娘不是奴才,也沒有什麽身契,而且就在年前,周嬤嬤打聽到,王氏當年生了個女兒,如今的平南侯是你爹的親弟弟,她又能拿我如何。”


    喬氏重新給曼舟梳了頭,從鏡台下的抽屜裏取出兩朵珠花,插在了她的頭上。


    端詳著鏡中的少女,她忍不住笑道:“我的曼舟可真好看。”


    “娘也好看。”


    旁邊的宅子裏,顧硯初正坐在院子裏的方桌前背書。


    耳邊還能聽到曼舟家時不時傳來的笑聲,他的嘴角微微上揚,就連手中的書也不顯的那麽枯燥了。


    就在喬氏買下旁邊的宅子以後,他曾找人將兩家之間的土牆重新修的矮了一些。


    以前要蹺起腳才能看到對麵的院子,而現在以他的身量,隻要將頭抬高,便能將對麵盡收眼底。


    巷子裏傳來了一陣腳步聲,顧硯初能聽到來人的腳步十分沉穩。


    他的心裏有種預感,這些人應該是為他而來。


    果然,腳步聲到了他的門口便停了下來,為首的人輕輕的叩了叩門。


    顧硯初沉吟了片刻,放下了手中的書,走到門口,將門拉開。


    門外站著一個陌生的男人,他的身旁是一臉笑意的秦夫子,兩人的身後還跟著幾個護衛模樣的人。


    顧硯初沒有多問,而是讓開了身子,將人請了進去。


    秦夫子讓到一旁,他旁邊的男子率先走進去,在院子裏的方桌前兀自坐下。


    此人身材挺拔,五官俊朗,周身都散發著威嚴的氣息。


    他扯了扯嘴角,但卻沒顯出什麽笑意:“顧秀才,請坐。秦先生也坐。”


    方才跟在他們二人身後的幾個人卻沒有進來,而是在顧硯初的院門外把守。


    秦夫子四下看了看,說道:“顧秀才,今日冒昧前來,多有打擾。這位就是老夫和你提及的故友,他用了你開的方子以後,情況大有好轉。我今日便是前來登門道謝的。”


    顧硯初注意到他說的是“我”,而不是我們。


    如果他沒猜錯的話,以對麵男子的身份,自是不會用“謝”這個字。


    他不動聲色道:“先生不必客氣。”


    男子的目光裏帶著幾分審視,聲音十分醇厚:“聽聞秦先生說,你的學識十分淵博,恰巧在下也喜好讀書,不知日後顧秀才是否有興趣一起探討。”


    “榮幸之至。”


    他緊緊盯著顧硯初的眼睛:“烏梅膏的方子是從哪裏學來的?”


    “家師所傳。”


    “令師是何方人士?”


    顧硯初不答反問:“兄台又是何方人士?”


    空氣一時凝滯下來,男子銳利的眼神盯著顧硯初的眼睛看了好半晌,終於開口道:“京城人士。”


    顧硯初垂下了眼睫,左手的三根手指輕輕的敲擊著桌麵,不知道心裏在思索什麽。


    男子沒有催促他,目光卻落在了他剛剛看過的那本書上。


    敞開的頁麵上,滿是密密麻麻的批注,而這批注的筆跡與那個他再熟悉不過的人所寫的一般無二。


    他的腦海中浮現出當年趙大人教他讀書時的模樣,心中對顧硯初師父的身份更加確定。


    他的聲音低沉暗啞:“初,範陽祖逖,少有大誌,與劉琨俱為司州主薄。同寢,中夜聞雞鳴,蹴琨覺曰,此非惡聲也,因起舞。”


    這是師父當年教他讀書時,所講的第一個典故,如果顧硯初的師父也是趙良韞的話,那麽他一定明白自己在說什麽。


    他的話音剛落,顧硯初敲擊桌麵的動作就是一頓。


    他收迴手,不急不緩的說道:“家師是浙江青田人,曾是太康三年的狀元,授翰林院修撰,在太康十一年時,成為太子的講官,太康二十三年受太子牽連,死在獄中。”


    隨著顧硯初的話說出口,對麵男子和秦夫子仿佛全都被施了定身咒一般,一動不動。


    原來他早就知道,自己就是當年被廢的太子,知道自己不但還活著,而且也知道他的存在。


    顧硯初清冷的聲音再次響起:“我的醫術盡得了師父的真傳,他在臨死前要我好好讀書,考取功名,日後到他家中看一看他的妻女,再查清楚當年的真相,為他那冤死的學生報仇雪恨。”


    太子的雙目赤紅,隱在袖中的雙手不可抑製的顫抖起來。


    一陣沉默過後,他深深的唿了口氣,聲音裏帶著幾分苦澀:“硯初,也許我應該稱唿你一聲師弟。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我的身份,在秦先生向你求方子的時候?”


    見他微微點頭,太子又道:“當年在流放的路上,有人想置我於死地,是一直跟隨在我身邊的暗衛救了我。青州是我母後娘家崔氏的地盤,我唯有藏身於此處,才能苟活至今。”


    顧硯初道:“盧家氣數將盡,不出兩年,聖上必將其鏟除。”


    秦夫子道:“我們也是這樣以為,隻要盧家倒台,二皇子必然會被摒棄。”


    顧硯初道:“盧家倒台,當年之事必定翻案。”


    太子問道:“這些年,老師他過的如何?”


    顧硯初抬頭看了眼院子外麵高聳的水杉樹,輕輕的歎了口氣:“每日粗茶淡飯,青燈古佛相伴,多年苦悶鬱結於胸,縱然醫術再高,也救不了他自己,迴天乏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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