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火教的堂主就交給你們三位。時限兩月,這是相關資料。”說完,冷臉女子將三本書冊分別遞給了三人。三人紛紛翻閱起來。鷹鉤鼻男子開口說道:“按照這情報,十日之後,此人會經過天姥山,我們就在那兒伏擊吧。老規矩,我與和尚負責布置機關和正麵進攻。盈妹負責偷襲。分成還是四三三。”其餘兩人均點點頭,沒有言語,想必已經合作多次。


    十日後的天姥山上,西邊的天空慢慢顯現出一縷紅光,不一會夕陽在青黑色的雲層中出現,其餘輝似拖著長尾的彗星,在漫黑雲層和青黝大地之間劃過。登高而望,四周諸山蜿蜒俯伏,主峰撥雲尖青雲縈繞,讓人胸懷大暢。一小隊人馬正行走在這美景之中,領頭的是一個大胡子大漢,他興致盎然,吟唱起李白的《夢遊天姥吟留別》。待唱到那句“天姥連天向天橫,勢拔五嶽掩赤城”,正和周圍景色相應,他放聲大笑,四周迴音轟鳴,顯得豪氣幹雲。此人是聖火教堂主,楊夙心的手下,也是他的一個至交好友,姓嚴,單名一個康字,江湖人送外號“霹靂刀”。他邊走邊唱,身後的隨從挑夫默默跟隨,不發一言。不一會,他便唱到最後一句:


    “別君去兮何時還?


    且放白鹿青崖間,須行即騎訪名。


    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


    他皺了皺眉頭,收斂起笑容,反複念叨著那句“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


    一行人繼續前行,不多時天色已暗,遠處村落的燈火搖曳,但一行人仍然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山中天氣變幻莫測,不一會狂風唿嘯,猶如熊咆龍吟,而四周閃電道道,雷聲翻滾,此起彼伏,似乎要把這山巒劈成數段一般。


    突然間,嚴康感到後脊發涼,幸而他內功了得,倉促間側身避開。隻見數枚透骨釘射過,嚴康鼻尖處傳來一陣腥臭氣。他轉過頭去,見一行的隨從挑夫均已倒在地上,他們臉色發黑,顯然因中毒而死。他拔出大刀,卻見眼前火光一閃,心知不妙,忙施展開輕功,跳向附近一棵大樹。他剛剛落腳,之前所在的地麵便發出爆炸聲,倘若慢了片刻,雙腿必然殘廢。


    這時一個頭戴鬥笠的人向他飛撲過來,這人使一對雙鉤,伸手就向嚴康的大刀勾去。嚴康心道:“就怕你們不現身!”他長嘯一聲,揮刀斬了過去。那人武功詭異,往往在旁人猝不及防之時痛下殺手,嚴康武功雖高,卻也不敢輕敵,施展出“反鬥刀法”,守住門戶,不求有功但求無過。這時,一個壯碩的身影飛身上樹,從後方夾擊嚴康。那人蒙麵,揮舞著鐵杖,向嚴康衝來。


    嚴康不願背腹受敵,翻身一躍,伸手抓住更高處的樹枝,附身和二人相鬥。正在三人僵持不下之際,一黑衣人出現在他們後方。那人將十於枚鋼針射向頭戴鬥笠之人的各個穴位,頭戴鬥笠之人忙揮鉤架擋,卻還是中了一兩根,發出一聲悶哼。一旁的嚴康怎麽會放過如此機會,揮刀把那人從左肩到右胯劈成兩段。一邊的壯碩蒙麵人驚唿:“魔教黑水針!”他急忙拋了一顆煙霧彈,飛身逃跑。臨走之前,他瞟了一眼地麵,見同伴蘇盈也已倒在地上,鮮血從頸部流了一地,看樣子多半已氣絕身亡。他輕歎一聲,連忙遁地而逃。


    不遠處的富春江上,一葉孤舟蕩漾在江麵。此時正下著小雨,氤氳浮漾,對岸的鶴嶺若隱若現,猶如被輕紗縈饒一般,而整座山嶺卻似化為了一幅蒼屏。船上坐的正是厲薇一行。厲薇淺嚐了麵前的美酒,輕輕一歎,說道:“師父,這一路上,我們居然遇到兩次打劫。自從上次魔教動亂,江湖已然不再寧靜,最終還是苦了百姓呀。”


    梅若塵嗬嗬一笑,說道:“薇兒,大勢既動,已不是人力可阻,你又何必介懷?”他看著眼前美景,繼續說道:“正如這江水,表麵看似寧靜,卻時刻不停地向東流去。古往今來多少英雄好漢,最終也不過是這水中浪花,雖能激蕩一時,卻也最終要迴歸這大勢之中。隻有心不動,與天地萬物齊,方可遊刃於這天地之間,借用這大勢之力。來來來,和為師一起好好欣賞這美景。”


    厲薇笑道:“心虛而不動,談何容易,師父說得簡單!”


    梅若塵哈哈一笑,沒有答話。這時,一旁的郭夜站了起來,看向船尾。隻見兩條小船快速地追了過來。船上之人大唿:“前麵那船家,快快停船!否則我便砸了這小船。”


    梅若塵笑嘻嘻地看向郭夜,說道:“小子,你去打發了他們。”一旁的厲薇給船家拋了一錠銀子,柔聲說道:“船家莫怕,沒有事情的。”船家接過銀子,忙躬身點頭道:“是,是。”


    不多時,那兩條小船靠近,三名男子飛身躍入厲薇所在的小舟。當頭的男子喝道,“富春江近日封江,若要通過,留下過江費!”


    郭夜也不搭話,伸手就是一刀,斬向那人頭頸。那人不過是附近九岩幫的一個混混,哪裏接得住這生死刀法,雖想使一個賴驢打滾,卻發現刀已經架在脖子上了。郭夜右手揮刀,左手也沒有停著,旁邊兩人還未反應過來,就被點了穴道。三人麵麵相覷,均十分後悔,自己屁顛屁顛地追了過來,卻撞在鐵板上。


    厲薇嗬嗬一笑,問道:“三位,是江湖上哪個幫派的呀?”


    其餘二人被點了穴道,說不出話來,被刀架在脖子上的顫抖著說道:“稟…稟姑娘,我們是九岩幫的。”


    “富春江什麽時候變成你們這個小幫派在管了?封江又是怎麽一迴事情?”厲薇笑嘻嘻地問道。


    那人見厲薇一個美貌女子笑眯眯地問話,心中既害怕又高興,說道:“我…我不知道。隻知道一月前,老大開始讓我們收過江費。至於…至於封江,聽說什麽大人物最近要來,我們老大拍...拍人家的馬屁,決定封江。”他看了一眼兩名同伴,還是一股腦地說了出來。


    “這人什麽也不知道,幹脆殺了喂魚吧?”厲薇笑眯眯地看著那人。


    那人聽完後頓時慌了,手舞足蹈地說道:“女英雄,女英雄饒命。小的真的什麽都不知道,隻聽說是什麽聖火教護法會來。”


    厲薇點了點頭,找船家要了三股麻繩,套在三人身上。把繩子一端握在手中,說道:“本姑娘隻說一遍,聽好了!我馬上會將你們投入水中,你們三個就是我們的‘馬兒’,在船頭遊水,拉著船往前走。本姑娘手裏的繩子必須拉得緊緊的,如果有人的繩子鬆了,我便用暗器殺了喂魚。”說完拾起船中一塊小石子,扔向岸邊一顆樹,隻聽見“碰”的一聲響,樹子就仿佛被大錘擊中,左右搖擺,樹葉紛紛下落。厲薇見三人露出震驚的神色,嗬嗬一笑,解了兩人穴位,反手一提,一甩,三人便接二連三地落入船頭前的江水中。


    “繩子是鬆的!”聽到厲薇的聲音傳入耳中,三人哪敢怠慢,拚盡全力開始遊水。


    梅若塵和厲薇均哈哈大笑起來。郭夜從小被作為殺手訓練,喜怒不顯,但畢竟年歲不大,這一次也露出微笑。這半個多月和厲薇的相處,他慢慢學會了不用出手便致人於死地,學會了這世間除了工作(殺人)以外還有許許多多事可做,其中好些是令人開心的。


    “盈姐,接下來就是幫你也進入監察隊。”他心中暗下決心,想起蘇盈從小對自己的愛護,臉上除了笑意還浮現出一絲安寧。


    厲薇見他神情變化,猜測他在想心上人,但本想嘲笑幾句,但看到師父在場,便忍了下來。這一路下來,郭夜不再出手便致人死地,讓厲薇頗為欣慰。


    厲薇把繩子遞給郭夜,笑道:“你看好他們,若繩子鬆了便告訴於我。”這句話運起了上乘內功,三人雖然在水中,仍然覺得清清楚楚。


    梅若塵轉頭對厲薇說道:“薇兒,為師知道你有什麽打算。不過,去之前,你先跟我迴梅劍山莊一趟。老頭子我給寶貝徒兒準備了一份禮物。”


    厲薇一聽,來了興趣,“師父,師父,是什麽禮物呀?”


    梅若塵嘿嘿一笑,說道:“前朝製劍大師歐陽旬的收官之作,息兵劍。”


    厲薇一聽,收斂笑容,抱拳道:“師父,這禮物太過貴重,薇兒受之有愧。薇兒希望師父自己隨身佩戴這絕世寶劍,也好讓薇兒心安。”


    梅若塵臉露慈祥,拍了拍厲薇肩膀,輕聲說道:“薇兒的孝心為師知道。為師已經很久不用兵器了,師父的武功你還不知曉?你混沌功尚未大成,為師希望此劍能助你一臂之力。不過萬事小心,切勿衝動。”鑄劍大師歐陽旬晚年希望以兵止戈,於是鍛造出這把削鐵如泥,吹發可斷的寶劍,並取名為息兵。梅若塵當年誅殺一邪派高手得獲此劍,之後帶著這把寶劍在江湖上創下赫赫威名。


    厲薇還想說些什麽,梅若塵卻擺了擺手。


    約麽過了一個時辰,見那遊水三人已經精疲力盡,厲薇便把他們一個一個甩到岸上,說道:“如果再發現你們打劫,便真的讓你們喂魚。”


    三人上氣不接下氣,隻能頻頻點頭。


    千裏之外的黃海上,十餘艘大船正在緩緩前行。這些大船每艘長約數十米,寬也有二十餘米,有三四層樓房那麽高。每條船上配四根桅杆和六麵風帆,可乘坐數百人。此時那碧藍的海麵微蕩著漣猗,像絲綢一般。放眼望去,煙波浩渺,一望無際,遠處天和海練成一線,正是“秋水共長天一色”。然而如果仔細看這些大船,卻發現甲板上,船帆上零星地點綴著紅色,想必不久前才發生過打鬥。其中一艘大船上尤其地不平靜,隻見數十人站在甲板上,領頭的正對著眾人說著什麽。領頭的那人一臉絡腮胡子,正是許思孝。轉眼間他在聖火教中從事海運已過了一月有餘,他現在身子精壯,皮膚黝黑,不再有一絲公子哥兒的味道。這些日子中,他每晚孜孜不倦地修煉水元功,白天便在甲板巡邏,觀看著這變換末測的大海,體悟其中的道理。


    黃海海盜眾多,朝鮮境內也是山賊林立。他這短短的一去一迴,便已經遇到三次海盜,一次山匪。許思孝武功進展神速,在一次對抗海盜戰鬥中誅殺了對方首領,立下大功,因此成為這數十人的頭領。


    “昨日海盜來襲,我之前立下了規矩,你們說說是什麽?”許思孝不疾不徐地說道,他現在中氣很足,甲板上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眾人均不吱聲,許思孝看向其中一個大漢,正是一開始和他打招唿的鐵熊。鐵熊站出隊伍,大聲說道:“無異兄弟定下規矩,海盜來襲,人人需奮勇上前,逃跑者殺無赦。”


    許思孝點了點頭,示意鐵熊歸隊。他轉頭望向眾人,緩緩地說道:“不錯,對付海盜,大家都是拿著命在拚。心中膽怯是可以理解的,說實話,我自己也害怕。但是,恐懼不是逃跑的理由,若有人逃避不出力,那受害的就是這些奮勇殺敵的兄弟!這樣的懦夫我們需要嗎?我們需要嗎?”他聲音越來越大,眾人群情激奮,都喝到:“不需要!”


    許思孝點頭示意了下,於是從隊伍後方拖出來五六個人,他們帶上手鏈腳銬,排成一排。許思孝輕歎一聲,說道:“規矩就是規矩。對不住了。”說完便一個接一個地斬下了他們的頭顱。鮮血濺得到處都是,許思孝一身都被染成了紅色,他咆哮道:“從今以後,剩下的都是我許無異的生死兄弟!”


    “生死兄弟!生死兄弟!”眾人高唿,聲音振聾發聵。


    浙江天台山上,石梁飛瀑之前,有一處小亭,亭中一青年男子正在讀書。瀑布的轟鳴聲,潺潺的流水聲,和周圍的鳥叫聲和諧地交織在一起,讓人心曠神怡。


    青年男子手中拿著書冊,眼光卻一直看著瀑布,已然陷入迴憶之中:


    那一日他哥哥瘸著腿逃迴到了家,被打得體無完膚。看著滿身鮮血的哥哥,他的第一反應不是同情,也不是憤怒,而是害怕。是的,害怕,那個強壯有力,為自己遮風擋雨的哥哥,居然被揍得奄奄一息,他的內心充滿了恐懼。


    父親憤怒的吼聲還在耳邊迴蕩:“走!我們去告官!我不信沒有王法了!”一家人陪著哥哥來到衙門,剛剛擊鼓鳴冤,來到堂上,就見到俞家的幾人正在和官老爺談笑風生。那俞家的人轉過臉來,俯視著他們,嘴角上揚,充滿了嘲笑。自始至終,那人一句話也沒有說,自己的哥哥卻再被打了三十棒,大腿露出森森白骨,奄奄一息,關入牢中。他不敢抬頭,不敢看那人的眼睛,這不是憤怒,而是恐懼,對這種毫無辦法的無力感的深深的恐懼。


    父親帶著母親往更大的衙門去告狀,讓他一個人在家裏呆著。冬天的夜晚冷得讓人刺骨,他蜷縮在被子裏麵,四周一片黑暗。想起那命若懸絲的哥哥,想起來四處奔走無果的父母,一個人的他再一次地感到恐懼。


    這種恐懼救了他的性命。當晚,他聽見有人翻入院子的聲音。他很害怕,非常害怕,於是躲入水缸之中,以一個秸稈來唿吸。進入水缸之前,借著夜色他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和那一雙眼睛,他永遠也忘不掉的眼睛,充滿恐懼的眼睛。冬日的水冷得刺骨,就好似有很多把刀在他的骨頭上刻畫一般,他卻一聲不吭,因為他十分害怕。那人走後,他在水缸中還挨了半柱香的時間,還是因為恐懼。換做是一般小孩也許已經死了,不過不知為何他活了下來。


    第二日的中午,一個小個子男人找到了他,強行把他帶到了樹林之中。他麵前站著的是那衙門中不可一世的俞家的人,那人被點了穴,一動不動。他看著那人的眼睛,這不是昨日倒影中的那雙眼睛嗎,那雙驚恐的眼睛!小個子男人在他麵前丟了一把劍,說道:“你害怕嗎?戰勝恐懼最好的方法就是直麵它。來,拾起這把劍,殺了他,也殺了你的恐懼。”


    他戰巍巍地撿起那把長劍,對一個不會武功的小孩來說,那把劍很重,很重。但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他大叫一聲,長劍刺入了那人的小腹。鮮血濺得他一身都是,也許是鮮血的溫度,也許是別的什麽原因,他的顫抖停止了,淚水奪眶而出。


    那小個子男人點了點頭,說道:“從此以後你就是我的義子了。”


    “嘩嘩”的瀑布聲音又一次傳入他的耳朵,青年男子緩過神來。他緩緩放下手中的書冊,看向飛瀑,輕聲自言自語道:“無論如何,我都要完成我的誌向。”那石桌上靜靜地放著兩本書:《梅劍山莊厲薇傳》與《梅劍山莊梅若塵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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