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一場大雨過後,空氣中帶著飄香的泥土氣味,令人心曠神怡。泰山頂部,一位道人在來迴踱步。在他的西北麵,層層峰巒的盡頭,波光鱗鱗的黃河似一條飄帶一般在夕陽下散發出金光,從西南至東北,一直伸向天地交界之處。而這道人似乎頗為煩躁,如此美景他卻連看也沒有看一眼。


    這時一位小童快速的跑上來,遞了兩封書信。道人打開第一封,滿臉怒容,他冷哼了一聲,嘀咕道:“這梅劍山莊的厲薇也太不把我泰山派放在眼裏了。”這時他似乎想起來些什麽,急忙打開另一封信。看完過後,他沉吟了半晌,轉頭看向那黃河金帶。過了一會兒,他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他取出火折,點燃了第二封書信。一旁的小童疑惑地望了望,卻見那信已燒得隻剩下了角落,末尾“聖火教護法-楊”幾個字也跟著變為了灰燼。


    而在蓬萊閣上,此時正是夏秋之交,雖空晴海靜,但海上突兀地立起一片山巒,時隱時現,縹緲難測,令人心醉神迷,正是海市蜃樓之景。梅若塵正笑嘻嘻地看著孟嘯天,他剛才走了一步妙著,十分得意。厲薇正在一旁欣賞著海市蜃樓,郭夜卻站立在孟嘯天身後,一言不發。


    梅若塵看向厲薇,說道:“薇兒,你什麽都好,就是不喜歡下棋。我這麽精彩的一著,你卻看不懂,真讓為師傷心。”


    厲薇迴答道:“師父,你還是關注棋局吧,別不小心又輸了,磨磨蹭蹭不肯走。我這都等你兩天了!”她和梅若塵言語隨便,顯然師徒兩人情誼深厚。


    梅若塵哼了一聲,說道:“你少看不起為師。為師這就收拾這生死門門主。”兩人你來我往走了數十步,這一次孟嘯天投子認負。梅若塵哈哈大笑,顯得十分高興。


    厲薇看了一眼郭夜,對孟嘯天抱拳道:“孟門主,你身後的這位小家夥和我頗有緣分,不知若要他退出生死門加入梅劍山莊有什麽條件?”


    孟嘯天尚未答話,梅若塵便哈哈大笑起來:“薇兒終於開竅了。你年紀一大把,讓我這老骨頭整日擔驚受怕。”


    厲薇臉一紅,瞪了梅若塵一眼,繼續看向孟嘯天。而一旁的郭夜瞪大眼睛看著厲薇,滿臉驚詫。


    孟嘯天笑了笑,答道:“厲姑娘難為老夫了,但我成立生死門第一日便立下規矩,入我生死門,隻有兩種方法退出,要麽死了,要麽殺了老夫。”他雖然表情和善,但言語中卻沒有半分迴旋的餘地。


    厲薇點了點頭,說道:“那麽讓他進入監察隊呢?”


    孟嘯天哈哈一笑,說道:“也罷,看在梅前輩份上,入監察隊倒也不算太亂了規矩。”他想了想,說道:“聽說厲姑娘劍法獨步武林。老夫今日也想領教領教。這樣,隻要你能接下老夫五十招,老夫便破例讓這小子加入監察隊。”


    “恭敬不如從命。”厲薇抱了抱拳,抽出長劍。梅若塵在一旁撫須微笑,沒有絲毫擔心之色。


    孟嘯天是知道梅若塵的武功的,見這老兒信心十足,他心中也暗自戒備。他抽出長刀,說道:“出招吧。”


    厲薇一招梅劍山莊的“以梅會友”,擺開架勢,以示以武會友,而非生死相搏之意。孟嘯天心中明了,還了一招“晨曦初照”,暗指厲薇後生可畏,似初升的太陽。但生死刀法乃孟嘯天通過一次一次的生死之戰,於知行合一中體會而出,沒有一招是多餘的:他這一刀劈向厲薇左肩,內勁澎湃,讓人覺得四周的空氣猛然一滯,唿吸都變得困難,可見這招的速度有多快。


    厲薇根本不受影響,她右腳向前搶出,身子避開刀鋒,同時一劍斬向對方持刀的右手,一下子就由守轉攻。孟嘯天心中一喜,長刀翻轉,斬向厲薇的右手。這一變招極快,絲毫沒有受到剛才那一招的影響,內力轉換已達化境,讓人瞠目結舌。


    誰知厲薇後退一步,長劍又斬向對方手腕,速度之快,動作之連貫,就好像和孟嘯天把這一招拆解過千百遍一般。


    孟嘯天突然把刀由右手換到左手,劃了一個半圓,斬向厲薇頭部。這一係列動作一氣嗬成,旁人在一旁看來,居然看到四個長刀的殘影,正是生死刀法中的一招“日月相映”。郭夜也學過這招,但又怎能使得如孟嘯天一般快?換做是彭暢或者是何宏仁,都隻能避其鋒芒。而孟嘯天接下來的後著便會一刀快過一刀,綿綿不絕地攻來。


    誰知這厲薇就像提前預料到孟嘯天會使出這一招一般,她身子往左後方一傾,長劍由下而上刺向孟嘯天的下頜。“料敵機先”四個字說起來容易,但是麵對孟嘯天這麽快的刀法仍然能做到,若彭暢在場,也會覺得匪夷所思。隻有一旁的梅若塵一邊微笑一邊點頭,滿臉驕傲之色。


    孟嘯天心中詫異,換招卻絲毫不緩,他長刀翻轉畫了個圓,攪向厲薇長劍。事實上,當年一次一次的生死之戰,也讓孟嘯天體會到孫子兵法中“昔之善戰者,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不可勝在己,可勝在敵”的道理。和大多數人猜測的不同,他的生死刀法極為重視防守,破綻極少,一個“生”字正對應於“先為不可勝”,讓對手沒有可乘之機,而“死”字則針對應“待敵之可勝”,攻敵之不備,逼迫對手出現破綻,從而一舉殲敵。孟嘯天見厲薇招式詭異,但內力不如自己,於是變攻為守,先欲立於不敗之地,而這一刻,孟嘯天已經將厲薇作為和自己同一級別的高手開始較量了。


    厲薇不敢與孟嘯天的長刀相交,她長劍方向一偏,刺向孟嘯天手腕。孟嘯天不予理會,隻是往斜後方退後一步,長刀仍舊攪向對方長劍。厲薇踏步向前,手腕一抖,長劍卻又斬向對方手臂,剛剛那招居然變為虛招,大違武學常理。孟嘯天輕咦了一聲,打點精神,施展開生死刀法與厲薇鬥在一起,這一次,他揮刀更快,內勁更足。


    一旁的郭夜心中感激,他隻希望報答厲薇的救命之恩,卻從未料到厲薇會為了救他和生死門門主動手。是的,救他:郭夜心中十分清楚,有九成的可能性,他會和其他大多數生死門的殺手一樣,死在某一次的刺殺行動之中。他焦急地看著兩人相鬥,一開始心中忐忑,但漸漸卻被孟嘯天施展的生死刀法所迷。厲薇的武功他看得不是很懂,但生死刀法他是學過一部分的。見孟嘯天每一招使出來是如此的威力無窮,和自己完全不可同日而語,郭夜心中狂喜,不由自主地模仿了起來。他離二人有數丈遠,一開始不覺得,但隨著孟嘯天認真起來,郭夜便覺得對方的刀風襲人,讓自己肌膚生疼,不得不又退後了數步。


    厲薇和孟嘯天相鬥,為了救出郭夜當然是初衷,但她卻越鬥越是開心。現在她已心無旁鷲,全神貫注於這一場對決之中。數年前,厲薇質疑以招式來研習武學的方式,認為人生是有限的,而招式是無窮的,以有限追求無窮本身就是錯誤的。於是她另辟蹊徑,希望能找出隱藏在一切武學背後的道。和混沌功想要通過研究一切一流武學,總結其背後共通的道理不同,厲薇是想通過“料敵機先”來破解天下所有的武學,從而體悟這武學之道。當她拜入梅若塵門下得以研習混沌功後,這一正一反的對武學之道的追求讓她的體悟越發深邃。然知易行難,武學是需要在實踐中才能夠融會貫通的。厲薇在之前和華山掌門何宏仁,魔教護發楊夙心,魔教護法“魔掌屠人”夏昊等第一流高手的交手中獲益極大,因此方可與孟浩天對攻數十招而不落下風。


    轉眼便來到這第五十招,孟嘯天心中由衷欽佩,雖然數百招後對方還是會敗於自己,但那隻是因為對方年紀尚輕,內力修為遠不如自己所致。單論武學招式,對方恐怕還在自己之上。他緩緩收勢,兩人各自分開,跳出圈子。他轉頭一看,見郭夜正在如醉如癡的演練生死刀法,心中一喜,也不打斷,而是對著梅若塵抱了抱拳,說道:“前輩武功卓絕,教出來的弟子也這般厲害,在下十分佩服。”


    梅若塵哈哈大笑,他和孟嘯天相識有數年,也算得上好友,取笑道:“孟老弟,你今天下棋輸給我,打架也沒贏我這徒兒,丟臉得緊呀!”孟嘯天知道他的脾氣,也不以為忤,笑笑抱拳離開了。隻見他身影一晃,瞬間便消失在眾人跟前,速度之快,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薇兒,這幾個月武功大進,給為師長臉哪!”梅若塵笑嘻嘻地看向厲薇。當年厲薇另辟蹊徑,挑戰梅劍山莊“厚積薄發”的規矩,引起梅若塵注意。他考校了厲薇的武功,發現雖然仍有諸多不成熟的地方,但厲薇開創的這條路無疑是有希望的。梅若塵老懷大暢,便收了厲薇作為關門弟子。兩人四年朝夕相處,梅若塵也把混沌功傾囊相授。在這過程中,他發現厲薇是知恩圖報,重情重義的好孩子,於是漸漸便把厲薇看做自己的女兒。梅若塵生性豁達,厲薇也大大咧咧,於是兩人說話越來越隨便,但論起情誼,比天下間絕大多數父女不遑多讓。


    “師父,這孟門主說話算話吧?”厲薇問道。梅若塵哈哈大笑,說道:“乖徒兒放心,孟老弟人是狠辣了些,但向來說一不二,你這如意郎君入了監察隊,以後日子就好過多了。”


    “師父,再亂說我可不理你了!”厲薇啐道,在自己師父麵前,總算顯出些女兒家的狀態。


    梅若塵哈哈大笑。一旁的郭夜也緩過神來,看向師徒二人。


    梅若塵說道:“臭小子,你福分不淺,讓我家…嗯…”他本想說一句“讓我家薇兒對你垂青”,但又害怕厲薇責怪,於是換了話頭,說道:“你以後怎麽打算?既然入了生死門的監察隊,你以後就自由多了。和我們一起迴杭州?”


    郭夜雖然年輕,卻也知道這是天下第一高手梅若塵,也是厲薇的師父,他不敢怠慢,忙抱拳說道:“梅前輩既然吩咐,我定當遵從。我本身也是出自杭州生死門。”


    厲薇本想說一句:“這小子有心上人,恐怕就在杭州。”但轉念一想,依著自己師父的性格,必然立刻對郭夜心生不滿,雖不至於以大欺小,但一路少不了給郭夜臉色看,因此便不做聲。厲薇於是岔開話題,開始講述她這一次離莊後的見聞,也和梅若塵討論起了江湖的動向。


    “這呂無為倒是得一厲害義子。這人的誌向倒也不是全無道理。這許多年,好些所謂的名門正派的確是過分了。”梅若塵聽到厲薇介紹完自己和楊夙心一戰,沉吟了片刻,撫須說道。


    “此人本就心胸豁達,這一次設計對付武當太微道長,以及進攻各派援兵的計謀,的確也讓人佩服。”厲薇繼續說道:“不過魔教居然殺了範姚長老,我梅劍山莊必報此仇。本來,正派非全為善,魔教也非全為惡,不過是各種勢力罷了。在我看來,我們梅劍山莊潔身自好,本不應該過多參與其中,隻需要保護好我們的親人,門人即可。但在這武林動蕩之際,我們卻也必須展露展露獠牙,今後誰要想欺負我們也得好好掂量掂量。”


    梅若塵點了點頭,說道:“薇兒的意思是?”


    厲薇說道:“我這次迴去,便找機會再殺幾個魔教護法,讓他們也心疼心疼。”


    梅若塵想了想,說道:“也好,正如你所說,我們梅劍山莊也該展露點實力,不然也被人看輕了。”他看向厲薇,嚴肅地說道:“薇兒,你的修行和別人不同,和一流高手對決越多,你的體悟越深,進展越快。你如今離六合至尊的水準相差不遠,但萬事仍需小心,切不可自以為是,陷入包圍。太微就是讓你警醒的例子。另外,練功也不可急於求成,尤其是內功方麵。”


    厲薇點點頭,抱拳答道:“是,師父。”


    梅若塵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厲薇問道:“師父我有一事不明,這魔教目標是對付武當太微道長,打破正魔平衡。師父你遠在杭州,和武當相去甚遠,即使你親自救援,也來不及呀。為何魔教要利用孟門主引你來蓬萊?”


    梅若塵哈哈一笑,說道:“我本來也不明白。剛剛和你對話後,我就明白了。等你再次見到這楊夙心也就明白了。”


    厲薇皺了皺眉頭,心中仍有疑慮,但知道自己師父喜歡打啞謎,便也不再問下去。


    梅若塵看向郭夜,笑眯眯地說道:“你小子可也要努力哦。”


    郭夜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知這位前輩這句是何意思。


    第二日,三人告別蓬萊閣,向杭州而去。


    而此時的杭州錢塘湖,湖中荷花和睡蓮仍然在靜靜地開放。此時已然入秋,一陣微風吹過,行人均感到了一絲涼意。而就在許思孝當時踏入的生死門的鋪麵之中,一蒙麵大漢把扛著的一個大箱子往地上一扔,說道:“五日已過,這是黃金兩千兩,不知殺這魔教堂主夠還是不夠?”


    接待的女子笑嘻嘻的說道,“公子果然守時。我生死門已經調查清楚,單獨暗殺這魔教堂主,兩千兩黃金夠了,但若公子想殺人奪寶,卻還是不夠。”


    那大漢擺了擺手,甕聲甕氣地說道:“我隻想殺人。”


    接待的女子點了點頭,說道:“時間兩個月,兩個月之內,必然把此人的首級送給公子。”


    待那大漢把文書交於樓上監察隊,並離開鋪麵之後。那女子瞬時變得冷若冰霜。她緩緩走入屋後的房間,房間中已經有三人,其中一人是一個高大男子,他麵容冷峻,一個鷹鉤鼻加一雙細小的眼睛讓人不寒而栗。另一位是一個笑眯眯的和尚,如若不是出現在這生死門之中,就他那和藹可親的模樣,誰又能想得到他是生死門中的殺手?最後一人是一名女子,她和厲薇有幾分相似,也是一雙丹鳳眼。相較於厲薇,此女更顯得風情萬種。她名叫蘇盈,正是郭夜口中的“盈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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