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留行摘下蒙眼的黑布,在四下叫好聲裏望向沈令蓁的方向,對上她正注視著他的,一雙亮如星子的眼,輕輕一笑。


    麵對著這樣的霍留行,沈令蓁生平第一次,生出了一種非常想要奔上去抱住他的衝動。


    在她還沒來得及深思這種衝動意味著什麽時,野利衝已經拿起酒盞,朝霍留行大步走來:「願賭服輸,這一杯酒,我敬霍將軍!」


    霍留行朝他頷一頷首,迴到了座席。


    插曲一過,劍拔弩張的氣氛散去,大齊上下人人麵露喜色,大殿內又迴到了笙歌鼓樂,和和樂樂的場麵。


    沈令蓁拿起銀筷,給霍留行布了小山高的一堆菜,推到他麵前,像是嘉賞他。


    霍留行瞥瞥她,低聲道:「怎麽不去嘉賞另一個?」


    沈令蓁聽他這麽一說,下意識望向了薛玠。


    薛玠像是始終用餘光注意著她與霍留行,察覺到她的目光,立刻抬起眼。


    冷不防一個四目相對。沈令蓁先是一愣,瞧出他麵上懊惱之色,神情忙緩和下來,朝他肯定似的點點頭。


    薛玠應當是在自責自己方才的輕敵。


    沈令蓁很了解他的底子,知道他也完全可以駕馭盲射,隻是首位上陣,不至於一來就急吼吼地炫技。


    其實薛玠雖然看似輸了,卻也是今夜的大功臣。趙珣方才之所以在霍留行出馬之前,先讓他來鋪路,正是看準了,以他身手,必能逼野利衝拿出殺手鐧。


    而隻有野利衝先一步露了底,霍留行才能夠掌控主動權,幹脆利落地一招致勝。


    沈令蓁這一點頭,是在叫他別灰心。


    畢竟相識多年,一個眼神,什麽都懂了。薛玠臉上陰霾盡掃,正要還她一個笑,卻被霍留行的身軀再次擋死。


    「差不多得了啊。」霍留行覷覷她。


    平心而論,沈令蓁出嫁以後,與薛玠唯一的正麵交流,就是那麽一個點頭,還是出於對他幫霍留行鋪路的感激,單純寬慰一下,要說過分,真算不上。


    當然,今夜天大地大,英雄最大。沈令蓁還是十分順從地垂下了頭,繼續給霍留行布菜,閑下來後,又將最後一隻蟹腿拆了吃。


    霍留行看她將兩隻螃蟹吃得幹幹淨淨,囑咐侍立在旁的宮女給沈令蓁端碗熱湯來。


    螃蟹性寒,喝碗熱湯能暖暖胃。


    因大閘蟹難得,沈令蓁方才貪嘴了些,接過湯後隻喝了三兩口,便覺肚腹脹得沉甸甸的,且還隱隱作痛起來。


    她眉頭剛一皺,霍留行便察覺到了,問她:「怎麽了?」


    沈令蓁正想著是不是吃多了,被一陣熱流一驚,意識到發生了什麽,忙往四下看了看:「我……我想去淨房方便一下……」


    霍留行實在沒法因為這種理由走開,隻得吩咐宮女陪她離席。


    沈令蓁起身到一半,又有些猶豫,指指霍留行的披氅:「外邊可能有些冷,郎君的披氅能不能借我……」


    霍留行抄起擱在一旁的披氅,給她係上,又叮囑宮女帶她走風小的道。


    這等場合,賓客自家的仆役婢女都進不來,沈令蓁跟著宮女出了偏門,走過老長一段宮道,才瞧見候在遠處的蒹葭與白露,朝她們招招手。


    兩人匆匆忙忙上前來,急道:「出什麽事了,少夫人怎麽一個人離席了?」


    沈令蓁把披氅裹得更緊:「我不太舒服,像是來了月事……」


    白露一聽,慌忙去取月事帶,蒹葭則隨著領路的宮女,陪沈令蓁到了附近的淨房,憂心道:「少夫人這日子怎麽又突然提早了?」


    沈令蓁十四歲那年第一次來了癸水,原本輪著那幾日,必然是隨身帶著月事帶的,但近半年多以來,常有幾次日子掐不準的情況,這次更是提早了近十天,實在防不勝防。


    白露很快送來月事帶,陪沈令蓁在裏間拾掇,一麵唉聲歎氣:「少夫人,婢子聽說這月事提早,通常是體虛的表現,您在陵園過的那年冬天當真寒到了骨子裏,如今該好好調理調理身子才是。」


    沈令蓁眼下聽不進她的嘮叨,讓她趕緊看看自己身上的裙子有沒有出岔子。


    白露一瞧,低低「哎」一聲:「真落了一點紅漬。」


    沈令蓁尷尬地捂住了眼睛。


    平日碰上癸水突然造訪倒是不礙事,裳衣裏三層外三層,怎麽也滲不到外頭去,可今日為赴宮宴特意打扮了一番,這留仙裙本就以裙片薄如蟬翼著稱,也不知會不會連帶髒了崇政殿的席墊。


    這可真是太失禮了。


    沈令蓁叮囑那位領她來這裏的宮女趕緊先折迴去,悄悄看一看。


    蒹葭和白露替她整理著衣裳,將霍留行的披氅重新給她披上,寬慰道:「姑爺是多敏銳的人呀,您放心,被宮裏人發現之前,姑爺肯定已經替您遮掩好啦。」


    這怎麽遮掩?抱著她坐過的席墊,跟皇帝說,他很喜歡這塊席墊的樣式,懇請皇帝禦賜給他嗎?


    而且……沈令蓁愁容滿麵地想,霍留行這種關心則亂時一著急能失聲的人,會不會瞧見那血漬,沒反應過來到底是什麽,當即暴跳而起啊?


    崇政殿內,正被沈令蓁在心裏瘋狂念叨的霍留行鼻子一癢,偏過頭,掩著袖子打了個噴嚏,正要把頭偏轉迴來時一晃眼,剛好瞧見身邊席墊上一點醒目的血跡。


    霍留行眼皮一跳,額角青筋猛地炸了起來。


    沈令蓁從淨房出來後,忍著小腹的隱痛,一路惴惴不安地往迴走。臨近崇政殿時,忽然聽見不遠處的廊廡傳來一陣咳嗽聲。


    不是普通的咳嗽,而是咳到撕心裂肺,聽得旁人一顆心牢牢揪起,擔心這人隨時便要咳斷了氣。


    沈令蓁一駭之下望過去,借著昏黃的宮燈,瞧見一位身形單薄的男子正躬著腰背,手扶廊柱,大口大口喘著氣。


    盡管隔著老遠看不清麵容,但男子頭頂的金冠,以及這病入膏肓的架勢,已讓沈令蓁隱約猜到了他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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