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那你試試。」


    試試就試試。


    沈令蓁一把撕開封口,將信箋取了出來,展開一看,卻愣在了原地。


    這信箋上幹幹淨淨,隻一行龍飛鳳舞的字:「沈令蓁,要和離?你想得美。」


    「你……」沈令蓁氣急之下,瞠目指著霍留行,「你這人……」


    霍留行笑得坦蕩蕩,上前捉住了她那根不聽話的食指,俯身湊近她,與她鼻尖蹭鼻尖地道:「我這人怎麽?」


    沈令蓁長這麽大,還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胸臆間怒氣橫衝直撞,這一年多來積攢壓抑在心底的委屈和憋悶忽而便像尋著了缺口,一股腦泄了出來。


    她使勁抽迴自己的手指,退後一步嗔視著他:「郎君又騙了我!郎君可知我這一年,因了你給的這封和離書,都是怎麽過來的?」


    當初迴來奔喪,她一路風餐露宿,夜以繼日地趕,到京城第一時刻便去了寶慈宮守靈,不眠不休地又是一陣忙碌,極度疲憊之下整個人腦袋昏亂,懵頭轉向,反倒沒有預想中那麽難過。


    直到皇外祖母下葬,那天昏地暗的感覺才姍姍來遲。


    記起皇外祖母在她出嫁前曾因她與霍留行的婚事大病一場,記起霍沈兩家的世仇,記起自己在霍府的難堪處境,她根本打不起精神迴慶陽,一心隻想躲到與世隔絕的地方去。


    剛好母親提議,讓她去為皇外祖母守陵,她便與皇舅舅請了旨。


    陵園荒僻,無人打攪,日複一日的平靜令她漸漸緩轉,為這世外桃源的山水所寬慰,她甚至有了出塵的念頭,想從今往後若能就這樣下去倒也不錯。


    可偏偏這時候,邊關起了戰事,空青將那封和離書交給她時所說的話,一字一句在她耳畔響了起來——戰火紛飛,人如浮萍草芥,生死難料,郎君萬一有個不測,有了這信,您這後半輩子也好有個著落不是?


    她想,霍留行是個本事很大的人,一般的困境輕易難不倒他,他這樣早早交代好後事,恐怕這一戰真是兇險莫測。


    她無從知曉邊關的戰況,此後便是隔著千山萬水牽腸掛肚,夜夜臨睡之前,總要虔心祈禱,求上蒼保佑邊關將士早日退敵,保佑霍留行平安無事。


    「我日日為邊關戰事提心吊膽,日日安慰自己,沒有消息便是好消息,可到頭來,這卻全都是郎君的算計?郎君分明有把握打勝仗,也知道我不會在家國危急存亡之時棄你於不顧,還故意將這和離書給我,就為讓我過得不舒坦,讓我時時擔心你?」


    霍留行沒有答話,低頭看了看她的光腳丫。


    「這夏天地上也涼,來,」他將胳膊穿過她腋下,把她提拎起來,讓她踩在自己的靴子上,「要罵我,踩著我罵。」


    沈令蓁被他架著,看著他這不鹹不淡的神色,氣不打一處來地想轉身離開,卻被他一雙胳膊箍得一動不能動。


    「我罵完了,你放開我!」她仰著頭道。


    「怎麽這就罵完了?」他垂眼笑著,見她不說話,繼續道,「你說的不錯,我為名正言順重返朝堂籌謀了這麽多年,這一仗,不說十成,至少也有九成的把握。故意騙你,讓你誤以為其中兇險重重,不過是我的私心。倘使沒有這封和離書,你還會那樣惦念我?指不定過慣了清淨日子,你便想從此寡居世外,與我一拍兩散,恩仇兩清了。」


    沈令蓁無法反駁。


    霍留行對人心的算計,當真準得讓人膽寒。


    她為這被人玩弄於股掌之間的無力感氣急,口不擇言道:「那又如何?一拍兩散,恩仇兩清不好嗎?那樣,郎君輕鬆,我也自在!」


    「誰說我輕鬆,誰給你自在?」霍留行的笑變得有些陰沉,胳膊圈她圈得更緊,「沈令蓁,不管我們這樁婚事背後摻雜了多少陰謀陽謀,我既認了你這個妻子,就不許你不認我這個丈夫。你逃到汴京,你躲進陵園,你現在說著這些我不愛聽的話,我都可以接受,也願意給你時間慢慢來。但你休想跟我和離,休想走得一幹二淨,我已經付出了,就不能不得到迴報。」


    「你真是……」沈令蓁氣得接不上話,「真是無……」


    「無賴。怎麽罵人都不會?」霍留行笑著把她說不出口的粗話接下去,「我再教你幾個詞——潑皮,混賬,王八羔子,來,多罵兩聲,乖。」


    「……」


    還把他罵爽了!


    沈令蓁眼看他笑得一臉下作,想離是離不成的,而且她本來也不是真打算離,就是實在氣不過,鬧上一鬧而已,這麽一來,心道反正都不離,自己為這和離書的真假吵個什麽勁兒呢?於是又追根溯源地迴到了最初的話茬兒。


    她急急道:「你這麽想捱罵,找外邊的姑娘罵你去!」


    霍留行「嗤」地一聲笑了出來:「不行,那些姑娘長得醜,聲音也難聽,我不喜歡。」


    「你不喜歡,不也去得可開心了嗎?」


    「誰說我開心了?」


    「蒹葭說的,說你去的時候笑得牙都露了好幾顆……」


    霍留行這迴可真冤枉,但想通了蒹葭的「好意」,倒也沒生氣,他說:「我笑是因為能跟去非敘舊,這麽多年不見,再碰麵自然高興,所以就去他愛去的地方,陪他聽個曲,那兒也有些隱秘的消息來源,順道能談談政事。」


    沈令蓁皺眉盯著他:「郎君隻是聽了聽曲,談了談政事?那方才怎麽說得好像……」


    「還不是為了逗逗你,讓你跟我發發脾氣?」


    她這一年過得鬱結,總要把心裏的苦倒出來一些才好。她不肯主動倒,隻能由他激一激她。


    「你看你,見了我,話也不肯好好與我說,憋得不難受?小姑娘就該活蹦亂跳,學什麽老成,學什麽溫順?」他說著,輕輕一刮她鼻尖,「這麽張牙舞爪的多可愛。」


    沈令蓁一愣之下,陡地哪兒一空,像被誰偷走了一記心跳,忽然心慌意亂起來。


    感覺到他鬆開了胳膊,她忙趁機朝後退,卻忘了自己正踩在他的靴麵上,這一退,高低不平地一步踏歪,「哎」地就朝床沿栽倒了去。


    霍留行猛地一把扯過她胳膊,下一瞬,重重一聲「砰」,他便代替她磕到了床榻上。


    沈令蓁被他緊緊摟在懷裏,壓著他這人肉墊子,毫發無損。


    她一驚,忙要從他身上起來:「郎君磕疼了嗎?」


    「疼啊。」霍留行把她摁迴懷裏,笑著垂眼看她,「所以你別動,給我抱一會兒,止止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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