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她端坐著,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那郎君你說吧。」


    霍留行的表情眼看有些繃不住了,遲疑著道:「說什麽?」


    沈令蓁這下是真生氣了,不高興地站起來,掉了頭想走人,沒走兩步,似乎又覺得這樣很失禮,在原地輕輕跺了跺腳,泄出那股氣,然後重新坐了迴去,低頭盯著眼前的飯碗一言不發。


    「……」


    霍留行瞥了眼空青:什麽情況?


    空青搖搖頭,又看京墨:你看呢?


    京墨嘴角一抽:我哪知道?


    「你……」霍留行斟酌著開口,蹦出一個字又頓住。


    但沈令蓁卻自己開解了自己,垂頭喪氣一會兒,也不知心裏過了什麽九連環、十八彎的,自顧自點著頭道:「好吧,沒關係,我不生氣。」


    「……」


    空青朝霍留行擠眼色:好了,甭管為什麽生氣了,反正確定是生氣了,那就一個字——哄!


    霍留行默了默,輕咳一聲:「你要消消食嗎?」


    沈令蓁抬起頭來,聲音還是悶悶的:「怎麽消?」


    「我帶你出府去轉轉?」


    「這個時辰上街去?」她看了眼窗外大暗的天色,「慶陽也有夜市嗎?」


    汴京的夜市繁華如晝,除非戰時,平日一般不設宵禁,是出了名的不夜城。但慶陽這裏,一則人口稀疏,二則經濟落後,怎麽也不像燈紅酒綠的地方。


    「不比汴京熱鬧,於你恐怕算是由奢入儉,但麻雀雖小,倒也五髒俱全。」


    沈令蓁吸吸鼻子,也不知消了多少氣,勉強道:「那好吧。」


    「那你去換身輕便的衣裳,我在前院等你。」霍留行笑著目送她離開,等人走了,麵無表情地覷覷京墨和空青。


    空青撓撓頭:「郎君,不該吧?少夫人初來乍到,這就識破了您的腿?」


    京墨也費解:「小人這些天時時盯著少夫人,隻發現她昨日對郎君的佩劍,還有今日對您的傷疤態度有些古怪,但一柄蒙塵十年的劍和一塊舊傷疤,這樣八竿子打不著邊的線索能說明什麽?或許……或許還是您就寢時露了什麽破綻嗎?」


    「那怎麽能!」空青急了,「就為著過就寢這一關,我這幾日夜夜冒險給郎君針灸,封竅鎖脈,就寢那幾個時辰,郎君的腿真是不好使的。怎麽,你在質疑我施針的本事?」


    京墨剜他一眼,又轉向霍留行:「既然如此,若非少夫人開了天眼,那就隻有一種可能了——她隻是在套話詐您。」


    霍留行未置可否,食指關節一下下敲著輪椅的木扶手,半晌後皺著眉道:「上迴你說的,桃花穀那件事,派人好好去查一查。叫他們將與我這位夫人有關的訊息,事無巨細都呈上來。」


    沈令蓁迴到內院還有些悶悶不樂。


    蒹葭和白露麵麵相覷,言語試探了幾迴,見她不願說明緣由,隻好作罷,按她吩咐,取來一身便利坐立起行的交領窄袖襦裙,和一件簡素的對襟長褙子,服侍她裏外穿戴好。


    替她係腰巾時,兩人才終於等到她開金口,隻是說出來的話卻沒頭沒尾:「都說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那你們說,救命之恩該如何報?」


    蒹葭迴想著道:「婢子聽茶樓裏的說書先生說,若恩人長得好看,那便以身相許,若恩人長得不好看,則來世做牛做馬。」


    「那若是報恩之人以身相許了,可恩人卻不肯承這份情,反而對她處處提防戒備呢?」


    蒹葭聽出不對勁來:「少夫人這是碰上了什麽麻煩?」


    沈令蓁此前失蹤獲救的詳細經過涉及到一位身份不明的外男,傳揚出去容易招惹是非流言,所以英國公和長公主嚴密封鎖了消息,連蒹葭與白露都不曉得有那麽一位「救命恩公」的存在。


    沈令蓁倒不是不信任她們,但這事關乎霍留行的秘密,她一人不可做主,在了解清楚其中內情之前絕不該貿然公開,所以找了個托詞:「不是我的事,隻是研讀曆史時瞧見了類似的典故,為這報恩之人鳴不平。」


    「那恩人不肯坦誠相待,想是有什麽不得已的苦衷,」白露開解道,「婢子覺得,既是報恩,便要報到人心坎上去,順著恩人的意願來才好,否則豈不反倒成了恩將仇報?」


    沈令蓁一愣,想了想,低頭摸摸鼻子:「那倒是我不講道理了。」


    蒹葭立刻反駁:「您怎會不講道理?您的話,那就是道理!若是像您這樣的姑娘以身相許,看看哪個敢不領情,來一個,婢子就剁他一個!」她拿手肘杵杵白露,「你說是不是?」


    白露反應過來,連「哦」三聲:「對,對,婢子方才說的那是旁人,要換了咱們少夫人,自然另當別論。」說著看向蒹葭,「……我與你一起剁!」


    沈令蓁被兩人逗笑,又想著白露方才那番話,一時也覺自己這氣生得有些不可理喻了,這下眉頭也不皺,嘴角也不垮了,笑著說:「郎君說要帶我去逛夜市,你們動作麻利些,別叫他等急了。」


    可正所謂好事多磨,沈令蓁到前院的時候,卻聽說視察了兩天慶州邊防的四皇子冒夜光駕了。


    這夜市自然暫且去不成,她隻得先麵見貴人。


    廳堂裏,霍留行和俞宛江分列下首左右兩側,上首位置坐了個濃眉大眼,身穿寶藍色圓領袍的年輕男子,在與兩人寒暄談笑。


    正是趙珣。


    沈令蓁走進去,先向趙珣行萬福禮:「四殿下。」


    趙珣佯裝生氣:「你這丫頭,總這麽規矩過得多沒意趣?與你說了多少迴,私下裏叫我表哥就是,來,坐。」


    沈令蓁隻得改口叫了一聲「表哥」,又向俞宛江行禮,這才入座。


    說起來,她與這位四表哥雖是從小接觸到大的,卻著實稱不上相熟。一則因母親一直教養她君臣之別猶隔天塹,勿與皇室的同輩表親來往過密,二則因趙珣此人性子外放跳脫,已逾弱冠之年的人了,行事卻仍想一出是一出,她這種慣來安分的,與他實在玩不到一塊兒去。


    這不,這迴送親也是,這位貴人到了慶州,臨時一起興就去視察邊防了;再說今日這大晚上的,又是一聲招唿沒打就突然上門拜訪。


    當然,人家是龍血鳳髓的嫡皇子,說到底還真不必顧忌那麽多。


    趙珣打量了一眼沈令蓁的著裝,轉頭問霍留行:「瞧表妹這身打扮,是要與你出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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