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沈令蓁的身子骨已好得差不多,當即應召,去了太後起居的寶慈宮。


    因建朝時定都於民房密匝的汴京,大齊的宮城周迴僅五裏,遠不如曆史上長安、洛陽的皇宮恢弘廣闊,但建築卻勝在一個「精」字。


    這宮宇之內,青瑣扣墀,金瓦朱簷,錯落有致的層台累榭,無一不是秀麗瑰侈。


    沈令蓁自幼來往於此,對這裏的一花一木都十分熟悉,隻是今日瞧著這尋常的景致卻生出不同的情愫來。


    畢竟過了這一季春,她就不知何時才能再迴來了。


    高太後年事已高,每病一場都傷及根本,這一次又敗了元氣,臉色久不見好轉,見沈令蓁到了,原本病懨懨的老太太才算來了精神,立時從那曲搭腦雕花靠背椅上坐直身板,眉開眼笑地朝她招手:「殷殷,快到外祖母這兒來!」


    沈令蓁規規矩矩上前見禮。


    高太後遠遠打量著外孫女,越看越歡喜。


    剛及笄的小姑娘,雖身段尚未長開,卻隱隱已可見出幾分婀娜的麗色來。這水杏眼,山月眉,瓊瑤鼻,被欺霜賽雪的玉膚一襯,更惹人心生憐愛。


    想到這裏,高太後又犯起了愁:這樣嬌嫩水靈的女娃娃,可怎麽捱得住邊關粗礪的風沙?也不知那霍家的兒郎曉不曉得疼人。


    她望著沈令蓁歎出一口氣:「來了就好,外祖母還道你生你皇舅舅的氣,連帶也不願理我這可憐的外祖母了!」


    若非為隱瞞傷情,沈令蓁當然不可能這麽些日子都不來寶慈宮一趟。


    她當即搖了搖頭,看一眼侍立在四麵的宮人,壓低聲道:「殷殷就是連皇舅舅也願意理的,又怎會不願理您?」


    高太後被逗得發笑,似乎也覺這些個宮人礙著祖孫倆親近了,抬手揮退了她們。


    「我倒確實有些私話想與外祖母說。」


    「那快到外祖母膝上來,好好說一說。」


    沈令蓁將腦袋輕輕伏上高太後的膝頭:「不是什麽要緊事,隻是想問問外祖母,您見過霍二郎嗎?」


    「見是見過,不過是很多年前了,怎麽問起這個?」


    「眼看出嫁在即,可那霍二郎的性子、長相,還有他家中情形,我卻一概不知。問阿娘,她又總是一副諱莫如深的樣子。我就隻好來問您了。」


    是當真想通了也好,是委曲求全也罷,既然已經做好嫁給霍留行的打算,她難免要對這個未來夫婿生出好奇。


    高太後笑了笑:「要說性子,外祖母印象中,這孩子從前倒是挺明朗的,但自打十七歲那樁事過後,聽聞含蓄內斂了不少。出了這樣大的變故,人多少總會與過去不一樣。」


    沈令蓁點點頭,催促道:「那長相呢,外祖母還沒說!」


    「說來說去,其實最關心的是這一樣?」高大後眯縫著眼笑,「你要關心這個呀,可不必擔心他貌陋。」


    「這麽說,霍二郎長得很俊嗎?」


    「這孩子腿壞以後,倒是因行動不便沒再來過汴京,但外祖母記得,他少時的模樣是相當俊俏的。他阿爹年輕那會兒也是前朝出了名的美男子,每每出門都要被街上的姑娘送一車的果子鮮花。」


    「那就好!」沈令蓁笑過又憂心忡忡起來,「可他如今日日坐在輪椅上,會不會發了福,養出一身橫肉,早已不複少年模樣?」


    高太後食指戳著她前額:「你呀,這樣看重皮相,聖賢書都讀到哪裏去了?」


    「我是看重內在本事的,比方像阿玠哥哥那樣弓馬嫻熟的兒郎,我就非常欣賞。隻是霍二郎腿腳壞了這麽多年,武藝大抵都荒廢了,所以我才問起皮相,想他如果長得俊朗,叫人瞧著賞心悅目,功夫不行倒也罷了!」


    「不愛書生愛武生,你這孩子倒與旁人家的姑娘不大一樣!不過說起你那姑表哥,你與他打小一塊兒長大,彼此知根知底,論才貌、門第皆是般配,原也到了定親的時候,卻這樣有緣無分,可惜了……」


    沈令蓁漸漸收斂笑意,耳邊突然迴響起那日桃花穀,薛玠策馬離去前留下的一句質問:「殷殷,你連爭取都不曾就這麽認了,大約從前也不過覺得我這表哥相與著不錯,結為夫妻未嚐不可,卻不是當真心悅於我,也從沒想過非我不嫁吧?」


    她默了默,問:「外祖母,這世上男女之間真有非誰不嫁,非誰不娶的情誼嗎?」


    「看來我們殷殷尚且情竇未開,這樣也好,也好……」高太後答非所問地歎息一聲,輕輕撫了撫沈令蓁的鬢發,「外祖母啊,到底不是你皇舅舅的生母,許多事情有心無力,不能替你做主。你且先嫁去慶州,外祖母會再想辦法,將你接迴汴京的。」


    轉眼到了三月廿十三。


    親迎之日雖定在四月十七,但汴京與霍家所在的慶州相去甚遠,須先行水路再行陸路,所以沈令蓁在三月廿十三這天一早就得動身了。


    送嫁時,英國公淚眼婆娑,指著那連綿十裏,望不見頭的嫁妝車馬說:「要不將我也裝進去?」


    長公主眼風帶刀:「那你去問問霍家,肯不肯收了你這秕糠老頭!」


    「我在朝雖無實職,好歹爵位傍身,到了慶州,人家怎麽也得說一聲蓬蓽生輝吧?」國公爺說得來勁,一把捋起寬袖,「哎,不如我向陛下請旨駐邊,允我們舉家搬去慶州,這年頭,誰還沒點保家衛國的手藝了?」


    點妝穿戴完畢的沈令蓁聽著阿爹的胡鬧話,蓄在眼眶裏打轉的淚半道折迴,終於破涕為笑了。


    該說的話,她這幾日都已與父母絮絮說盡,臨到吉時,除了「保重保重」也別無他言,隻最後捱著母親,托付了一樁事:「阿娘,我那救命恩公還得您多費心了。」


    這些日子,沈家人翻遍了京郊一帶,始終沒找見沈令蓁描述的人,仿佛他真是人間蒸發了。


    如今沈令蓁遠嫁,探究絹帕背後的秘密也好,還那一份恩情也罷,都無法親手去做,隻能交給了母親。


    得母親一句「放心」,她便在送親隊伍的伴同下離開了英國公府。


    貴女出嫁,陣仗自是擺得浩浩蕩蕩,一路旗幡招展,載樂而行。


    沈令蓁此番的送親長輩身份更是了不得,除了她在沈家二房的堂兄外,還有一位皇子表哥。


    那是聖上的嫡次子,當今太子的親弟弟,這樣金尊玉貴的人,被派來跑這麽一趟差事,足以表明聖上對霍沈兩家聯姻的看重。


    百姓們也都聽說了這場由嫡皇子送親的婚事,到了時辰齊齊往碼頭趕。


    隻是這天子腳下的熱鬧卻不是那麽容易瞧的,禁軍長|槍點地,威嚴開道,半點不容情,人們隻能擠在道旁駐足觀望,遠遠目送新娘子上船。


    但即便冪籬將沈令蓁從頭到腳遮了個嚴實,也不妨礙眾人從她一迴身,一舉步間瞧出恍若窈窕神女的絕代風華來。


    暮春的風恰到好處地拂動她層層疊疊的裙裾,勾得人情不自禁踮起腳尖,扯脖子瞪眼去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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