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博安等黎瑾末睡下,這才躺迴床上。輕輕觸碰後,那個兔子夜燈調節得更亮了。


    關於黎瑾末的事情他是從趙衛海那裏知道的,那時他因為曠課太多被校領導責罰,學校不想待,有家不想迴,從學校翻牆出去本想在地下賽車場混一下午但因為一些摩擦和社會青年打了一架。他不想通知秦家的人去警局,是趙衛海保釋了他。


    他在電視上見過趙衛海,濱海市公安局局長。趙衛海用半個小時給他講了關於黎瑾末的事,他用半下午的時間去消化。也是這段談話,改變了他整個未來,後來他常想,那個時候不是趙衛海改變了他,而是黎瑾末。


    黎瑾末的母親叫白雪,是c省著名的生物學教授,他的父親黎文傑是濱海市公安局局長。黎瑾末4歲的時候白雪去外省參加教研,下落不明。失去母親後,黎瑾末跟著父親住在了局裏的宿舍。他們開會的時候他會自己找地方寫作業,審訊的時候他會安安靜靜在空房間裏吃飯,訓練的時候他目不轉睛的盯著。


    他8歲那年,黎文傑因公殉職。追悼會那天,不知道是誰給他找了一件稍大的黑色外套,那麽小的人裹在黑衣裏雙手緊緊地捧著他父親的骨灰盒。他沒有嚎啕大哭,瘦小的臉上淌著淚水,濕了衣襟,一幫大老爺們跟在後邊偷偷抹眼淚。


    局裏給黎文傑追立一等功,葬在了長春陵園。也是在那一天,黎瑾末被拐走了,此後的幾年他們都在尋找他的下落,隻是那些年失蹤的孩子太多了,有找到的有找不到的。直到南山大爆炸,他們從廢墟裏挖出來了兩個孩子。


    警局調集了人手在醫院裏輪流守著,沒過幾天救出來的其中一個男孩發病去世了,而黎瑾末昏昏沉沉住了一個月的院,警方問詢出來的信息不多,後來他能記起來的事情就更少了。醫生診斷是過渡神經刺激導致的間歇性失憶症,會選擇性地忘記一些事,也會因為刺激想起一些事。長期的藥物注射已經損傷他的身體,會出現什麽情況沒有人能說清楚,以後可能隻是會影響他的辨識意識,也可能就像那個發病的少年一樣突然死去。


    後來黎文傑在濱海市的戰友們自發接他去了家裏小住,再然後他住在了局裏宿舍。那時的變故太多,唯一與黎瑾末有血緣關係的就是他早已移居海外遠在重洋的外公,那個連親生女兒失蹤都沒有聯係上的人在外孫被解救後匆忙迴國,把他接去了省城。


    黎瑾末在c省很多城市待過,聽說在尋找他的母親,也有人說他是在治病。學校換了很多所,考試也沒有參加過幾次,高三這年冬天黎瑾末到了濱海。


    雖然隻是幾個月的時間,但秦博安見了黎瑾末兩次。


    第一次見黎瑾末的時候,是個下雨的夜晚。他誤闖進一個胡同,被翻亂的垃圾桶橫七豎八的躺在地上,五六隻野狗虎視眈眈地盯著他。他再能打也打不過這群會咬人的野狗,雖然做好了惡戰的心理準備,但腳步還是輕輕往後退了。


    就是這個時候,黎瑾末路從書包裏掏出一個閃著光的東西扔向牆角,趁著那群野狗撲咬不明物體時,他扭頭拽上黎瑾末逃命了。


    跑了兩條街衝進一個還在營業的店裏,兩個人才氣喘籲籲地停下,一屁股坐進沙發。


    “你還挺能跑呀。”黎瑾末誇道,比他還能跑。


    “彼此彼此。你扔的是什麽呀?”那個閃著光五顏六色的東西。


    “變色夜燈。”黎瑾末把包摘下來,書包已經濕透了,幸虧他的書包裏從來不放書。原本放在裏麵的雨傘沒了,夜燈也沒有了,看來他要重新備上了。


    ktv的領隊微笑著推門進去,和藹地詢問:“需要酒水飲料果盤嗎?”


    明天就是元旦了,今晚ktv唱歌免費酒水自付。這兩個人雖然年紀輕輕但既然來唱歌肯定是有消費能力的。


    兩人被他的問話驚到了,迴過神來才知道闖進了ktv。黎瑾末尷尬地就要起來離開,秦博安拽住了他:“啤酒和果盤,謝謝。”


    包廂裏自動播放著歌曲,為了緩解氣氛,領隊還幫他們調大了音量。


    不一會兒,兩個初識的少年就已經天南海北的聊起來了。桌子上的水果一動沒動,啤酒開了一罐又一罐。


    很多年後兩人迴憶起來那天晚上,都不承認是誰起頭開的啤酒,又是誰先喝醉的。


    黎瑾末拿著搖鈴使勁兒在秦博安耳邊晃了晃,看他抬起眼來看他,他舉起話筒問道:“秦博安,你認識白雪嗎?你見過她嗎?”


    秦博安的臉因為酒精的緣故,帶了層緋紅,他一個翻身想站起來卻滾到了地板上,幹脆從地上抓起一個空罐放到嘴邊,反問道:“白,白雪是誰?”


    “我媽媽叫白雪,她失蹤了,我找不到她了。”黎瑾末想把秦博安撈起來但是力氣不夠,也摔坐在地上,嘴裏還喃喃自語,“我爸爸找不到她,我外公也找不到,童叔叔他們、他們都找不到,你說我媽媽去哪兒了呢……”


    “等我長、長大了,我幫你找。”


    黎瑾末把桌子上的瓶瓶罐罐推開,扶著桌子掙紮著坐起來:“我早長大了,可是我,我還是沒找到。”


    秦博安拽著他的腿爬迴沙發上想要坐好:“你,你幾歲啦?”


    “明天是我生日,過完生日我就十八了。”


    “不對不對,你說得不對,明天是我的生日,我十八。”


    兩人為生日這事吵了半個小時,一個比一個聲音高,最後成了比賽誰說話聲音大誰過生日。


    早晨七點,領隊迷迷糊糊睡了一個多小時,就被推門帶來的寒風驚醒了。


    幾個穿黑西裝打領帶的男子衝進了大廳,連經理都被驚動趕過去了。


    幾人推開包廂房門的時候,秦博安和黎瑾末一人窩在一個沙發上睡得沉沉的。經理看著地上的一推啤酒罐和被扔的亂七八糟的東西悄悄抹了抹汗水。


    秦博安咳了幾聲,揉揉發麻的頭皮,挨個辨認立在門口的人。


    黎瑾末也起了身,因為昨天淋雨昨晚又受凍,他也忍不住咳了起來。眼前的人他一個也沒見過,這幫人不是來找他的,那應該是來找秦博安的:“秦博安,你認識他們嗎?”


    那少年踢開腳底下擋路的啤酒罐,幾個黑衣人都邁步向前想要扶他,見他沒事,閃開了一條通道。


    秦博安摟著黎瑾末的肩頭,指著他們從右往左依次介紹:“這個,是我小叔叔的人;這個,是我小姑的人;這個,是秦先生的人;這個,是胡女士的人;這個嘛,是柳叔叔,他是我奶奶的人。這裏麵呢,隻有柳叔叔是個好人。”他的臉上露著笑意,聲音卻冷冰冰的,黎瑾末甚至能聽出他聲音裏的恨意。


    那個被秦博安稱作柳叔叔的人,提醒他時間不多了,秦博安招招手算是和黎瑾末道別。


    走到門口他想起來今天已經是元旦了,是黎瑾末的生日,他停了腳步迴頭道:“生日快樂。”


    “元旦快樂,秦博安。”也希望你,能生日快樂。


    他們兩人,同年同月同日生。昨日一同醉酒,今日一同奔向18歲。他們也曾期待過這樣的元旦,這樣的生日,這樣的18歲。隻是期望和現實之間還是有很大差距的。


    秦博安扯迴思緒,看了一眼對麵床上的人。黎瑾末已經睡著了,眉頭舒展著,此刻的夢裏不是糟糕的迴憶了吧,因為黎瑾末的唇角還有了一絲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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