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去的路上秦博安還在念叨何曉妍,黎瑾末隻在他問到是否取了棋子的時候迴了個“嗯”。


    校門口的車輛管理係統錄有這部車的信息,到了門口自動抬杆進入,八點半入門時間也剛剛好。


    迴寢室洗完澡收拾好,黎瑾末反常地沒有坐在書桌前看書而是拿了瓶水調好手表躺在了床上。


    秦博安敷上麵膜把洗衣機裏的衣服拿出來晾曬好,來來迴迴折騰好幾趟才收拾妥當迴到床上時剛好十點熄燈。


    跟何曉妍定好第二天的約會,他把手機放到床邊的小櫃上。窗外有一盞昏黃的路燈,路燈離寢室的距離剛剛好,不拉窗簾正好能照進來半個窗戶的光。


    隨著熄燈樓道裏也漸漸沒有動靜了,秦博安看了一眼對麵床上的人,黎瑾末睜著眼看著房頂,昏黃的路燈光線把樹葉殘影印了上去。


    “怎麽啦?”黎瑾末這個樣子,肯定是有心事。


    黎瑾末跟他說了今天見到的女孩子:“秦博安,你說我會不會忘了她?”就像他忘了的很多人一樣。


    “不會的,一個女孩兒而已,明天哥給你打聽。”


    話雖如此,但秦博安聽完他說一時不知該怎麽安慰,黎瑾末有嚴重的間歇性失憶症,對於那些忘記的臉和事從不深究,但隻有他知道,黎瑾末很在意那些忘掉的事。他知道黎瑾末在擔心什麽,就像《中庸》裏夾著的照片,黎瑾末看著那張照片,卻想不起來那是誰,在哪兒見過。他知道照片上的人對於黎瑾末來說肯定很重要,重要到黎瑾末舍不得丟棄發黃的照片。那是黎瑾末遺忘的過往,是他記不清的故事。


    “我今天見童叔了,你說他是不是玻璃後麵的人。”所有進入密室匯報工作的人都會被問及個人信息,而他和秦博安,從來沒有被問過。所以他們推測問話的人一定是熟悉他們的人,這個人了解他們的過去所以從不問及。二樓以上他們沒有上去的權限,偶爾像今天一樣碰到童非凡也是閑聊幾句被他糊弄過去,他們一直懷疑會議室後麵問話的人是童非凡。


    “不好說。你問他你媽媽的下落了嗎?”


    黎瑾末搖搖頭。


    黎瑾末從來不在父母一欄填寫任何信息,他母親失蹤的早,八歲之前他父親整天在局裏忙,他沒有機會問父親也不敢問父親。偶爾悄悄問那些父親的同事,他母親去哪兒了,他們都迴答不上來。後來他父親因公殉職,每個來安慰他的叔叔都告訴他要堅強。他忘記了很多事,卻清楚地記著那些叔叔們的他說的話。


    他的母親下落不明被宣告死亡,父親又離世,他成了一個孤兒,被接到不同的局裏,不同的家裏,每個人都對他很好,隻是每個人都不是他的父母。


    後來有一段時間他住在了警局,那裏有一間父親生前的宿舍。再後來他迴到了外公身邊,有了家。就像父親會偷偷看母親的照片默默流眼淚一樣,他的外公也是。所以後來,他就不問了,失蹤也好死亡也罷,他不敢提起母親這個字眼。


    “沒關係,總能找到的。柳叔叔他們一直在找。”


    秦博安從床上起身,拉上窗簾,把小櫃裏的兔子夜燈拿出來,打開。寢室裏重新亮起來暖橘色的光,黎瑾末睡覺有開夜燈的習慣,這抹光能讓他在噩夢驚醒的時候感受到一些溫暖。


    天越來越晚,漆黑的夜色為長春陵園籠上了一層黑壓壓的外衣,馬路上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帶著一個差不多年紀的小女孩在蜿蜒的公路上越走越遠。


    幾個響雷後,大雨傾盆而下。


    小男孩摘下身上的書包擋在小女孩的頭上,已經走了很長時間了,一個人都沒有,突至的大雨讓小女孩崩潰大哭。


    小男孩身上都淋濕了,他一邊不住的地打著寒戰,一邊安慰小女孩。


    剛爬過一個彎道,迎麵一輛商務車停在他們前麵,車燈亮得刺眼。男孩眼前隻有暴雨如線,他看不清來人,隻能往前站了站將小女孩擋在身後。


    車上下來幾個人穿著漆黑的雨衣,手裏還拿著什麽東西,走近他們。


    麻暈,裝袋,清理痕跡,上車。車子逐漸消失在雨夜中。


    不知過了多久,麻藥勁兒過了,小男孩睜開眼,房頂上的吊燈微晃著,對麵牆上有一排小窗戶,從那裏的房間透進來了一些光。牆下豎排擺列著三張單人床,還有幾個髒亂的輸液架,像是廢舊的醫院病房。


    看到被仍在角落的女孩,男孩兒上前叫她,女孩沒有醒,但是唿吸均勻,應該隻是睡著了。他環顧四周繼續打量著這個地方,這個屋裏有兩扇半人高的窗,窗外漆黑一片,透過窗戶能聽到暴雨的聲音,隻是那窗上釘著鐵釘防止人出去,一扇黃色的門緊閉著,他上前輕輕轉動門把手,門沒有開,看來是從外麵鎖上了。


    小女孩不知何時醒了,她蜷縮在角落裏,早已布滿淚痕的臉上又因為深夜帶來的恐懼開始掉淚。


    “你別怕,沒事的。”他坐到她身旁,安慰道。“我爸爸是警察,他會保護我們的。”


    小女孩哇的一聲哭出來:“你騙人,你爸爸已經死了。我再也找不到媽媽了,我想我爸爸,我想迴家。”


    小男孩手忙腳亂的給她擦眼淚:“我保護你,我會帶你迴家的。你別哭了。”


    小女孩越哭越厲害,小男孩從濕淋淋的書包裏翻出來一盒糖果,遞向她。小女孩接過,大概是沒有吃飯她一點力氣也沒有,這個鐵盒,她根本打不開。小男孩掰開鐵盒,拿出一塊糖果,剝開遞給她。


    吃了糖果小女孩平靜些了,兩人悄聲說話的時候,隔壁房間響起了開門聲,不一會兒那扇門重新落鎖後,隔壁房間響起了一個男孩的哭喊聲。


    咣咣——咚咚——啊——


    小男孩鼓起勇氣站上床趴在小窗邊往隔壁看。


    隔壁房裏有個衣衫襤褸的男孩,整個房間的東西被仍的七零八亂,那個男孩一下下把腦袋撞到牆壁上,發出痛苦的尖叫,不一會兒就鮮血直流。房間角落還有個稍微大的男孩,口吐白沫栽倒在地上抽搐,而他一旁的牆壁上,紅彤彤一片,有舊的血跡也有新的血跡,撞牆的男孩好像發現了他似的,猛地迴頭撲向他的方向。小男孩被嚇了一跳從床上摔下來。小女孩一把拽緊旁邊人的胳膊,兩個人蜷縮在遠處的角落,隔壁房間還在叮叮咚咚的砸東西。


    在這個漆黑的雨夜,還有那男孩一聲聲唿喊就像是鬼叫,無邊的恐懼感開始蔓延。


    咚——咚——咚——


    黎瑾末覺得那撞牆的聲音包圍了他,猛地驚醒,額上透出細密的汗珠。床邊的兔子夜燈散發著溫和的橘光。


    在他坐起身的那一刻,秦博安也睜開眼睛坐了起來。他扭開礦泉水瓶蓋,遞給黎瑾末。大概,他又做那個噩夢了。


    “你想起來那是什麽地方了?”見他稍微緩過來了,秦博安輕聲開口詢問。


    黎瑾末搖搖頭,他看看自己的手臂,動脈上沒有針孔,可是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針紮的感覺。夢裏他的胳膊因為抽血和紮針,滿是淤青。隻是那不是夢,是他幼時失蹤到被解救前每天都經曆的。


    “那你想起那個女孩是誰了?”


    黎瑾末又搖搖頭,他無數次夢到這個場景,隻是從這場噩夢中醒來時,那個女孩的樣子他一點也想不起來,他隻記得,他要帶她迴家。後來他忘了許多事,也忘了那個女孩,很多時候他慶幸他可以忘記,那些痛苦的事情他不用想起,也有一些時候,他輾轉反側時會努力迴憶,試圖想起他是怎麽逃出來的,那個屋子裏的人怎麽樣了,還有那個愛哭的女孩迴家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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