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雲輕漾,熏風無浪。


    別院深深夏席清,柳庭風靜人眠晝。


    被重重帷帳濾透的淺淺一線日光,緩緩遊蕩在寢榻前的黑漆描金百寶嵌屏風上,極為耐心地勾勒著它的輪廓。


    煙靄般的幄帳在絲絲漫開的涼風中微微飄蕩著,無聲又無息。


    這樣怡然的午後時光,正適合一場酣眠。


    但阿嬌,注定是再也睡不著了。


    她死忍著眼淚,直忍到眼圈泛紅,直忍到鼻子發酸,直忍到嘴唇哆嗦,直忍到後腦勺都彌散開抽搐來,才終於緩緩鬆開快了死咬著下唇的壓,極輕極慢地長出了一口氣。


    原來——


    原來這四海一點也不升平,原來這百姓一點也沒有安居樂業,原來早在舅父手裏,便已經想過要討伐匈奴了。


    那麽——


    舅父當初留給劉徹的遺詔中,那句外和匈奴,是不是也是出於萬般不得已呢?


    他如果知道,劉徹決心洗刷漢室長久以來的恥辱,甚至付諸了實際行動。


    他必定不會責怪他的,他會為他而驕傲的。


    因為,劉徹做了舅父想做卻沒能做的事情。


    可她——


    她當時卻一點都不理解劉徹,還覺得劉徹是在……是在好大喜功。


    他那個時候……一定……一定很難吧。


    所有人都在反對他。


    包括她。


    等到三十萬大軍枕戈披甲地出發,一箭未發地灰溜溜迴來。


    他那個時候又該是遭受了多少質疑呢?


    而她——


    居然還想嘲笑他的可笑。


    陳阿嬌,你一直在怨懟他不明白你。


    如今看來,你又何嚐明白他呢?


    所以——


    他不明白她的所求,她也不明白他的所願。


    那麽——


    縱便沒有那個溫婉柔媚的衛子夫,他們之間也注定了會漸行漸遠的。


    阿嬌心頭被哽地直發堵,堵到後來,幾乎有中喘不上來氣的感覺。


    她緩緩翻了個身,讓自己慢慢地躺平。


    ******


    宣室殿中的這場雷霆震怒,自然早就被熏熱的夏風吹進竇太後的耳中。


    但她藹然可親地陪著孫輩們用過暮食,又和他們笑著說了半晌閑話,等到他們都迴了各自的寢殿歇息後,方才緩聲問天子道:“孤聽說,邊關今日有急報傳來?”


    天子頷首應是。


    竇太後便又問:“孤還聽說,陛下本來有意征伐匈奴?”


    天子揚起了臉來,“是。”


    竇太後繼續說道:“孤還聽說,陛下已經打消了這個念頭。


    但孤想,陛下的心中隻怕還猶自憤憤然。”


    天子喉間哽了一下,“是。”


    他本以為,竇太後會因此蹙眉叱責於他。


    卻沒成想,竇太後卻笑了。


    “好!憤憤然才好!”


    她緩緩長出了一口氣,擲地有聲地道:“匈奴人如此暴虐殘忍地屠殺我漢室百姓,若是連漢室天子都麻木了,都無所謂了,那離亡國便不遠了!隻是——”


    她凝重了眉目,“孤還想再提醒陛下一件往事——”


    天子忙肅然稱是。


    “高祖去後,冒頓單於曾給呂後寫了封信。


    那封信,孤曾讓陛下熟背過。


    不知道陛下現在還記得多少,但孤可是隻字未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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