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將盡,金烏西墜,玉兔東升,在這新舊交替之間,總算有了黃昏該有的樣子。


    半天朱霞,光芒瀲灩。


    幾隻歸巢的雲雀從樹枝間掠出,振翅劃過蒼穹,似乎要去駝住那沉沉下墜的太陽。


    廊蕪下恭身而立的宮人,情不自禁地仰起頭順著它們的軌跡極目望去,仿佛自個兒也隨著飛出去了一般。


    然而等再一迴神,要麵對的還是無邊無限的玉樓金闕。


    她們為奴婢的,這一生注定都要陷在這宮城裏麵了,不可能得見外麵的天日。


    但有時候想想其實也不賴,最起碼不愁吃穿,不用為活命而苦苦掙紮。


    與其嫁為人婦,生兒育女,孝順公婆,辛勤而艱難地操持一個赤貧如洗的家。


    逢著年景不好的大荒年,鬧不好還會人吃人。


    落在宮中為奴婢,似乎還要好出一大截去。


    而且——


    但凡姿色尚可,年紀尚輕的宮人,心底下不是沒有閃現過附翼攀鱗的妄想。


    竇太後昔日不也是貧家女嗎?


    不也是因緣際會,得了先帝的垂愛,才從此青雲直上,一步登天的嗎?


    而當今天子相貌堂堂,又聞融敦厚,本就無可挑剔了。


    還富有四海,為天下至尊,試問任誰能不心動呢?


    天子至孝,三不五時便會來長樂宮中陪竇太後用膳,她們本就有著近水樓台先得月的便利。


    若是——


    若是再能得天子隨意一瞥,信口一問。


    幾次三番下來,還愁不會扶搖直上嗎?


    因此當遠遠望見聖駕時,心下皆是一凜,而後雖連忙跪下,卻是拿出了最端正的姿態,隻求能引得天子微微側目。


    嗯?


    天子今天居然果真駐足了那麽一瞬間。


    隻是——


    誰都覺得天子的目光是落在自己身上,於是誰都不敢抬頭張望,生怕因此而功虧一簣。


    很快,天子便快步流星地朝殿中走去。


    宮人們等著他的腳步聲淡不可聞後,方才小心翼翼地直起身來,而後眉目間飛散開抑製不住的欣喜。


    又唯恐被人看去,忙抿了抿嘴,低眉順眼地垂下頭來,在心底默默籌劃起天子之後再出來時該如何表現。


    誰也沒想到,天子是為樂聲所駐足。


    畢竟,那曲子雖然好聽,可從昨天到今天她們都不知道聽堂邑小翁主吹了多少遍了,早習以為常了。


    可對天子來說,他的小外甥女若果真會吹陶隕曲子,這還不夠他驚詫萬分的嗎?


    竇太後不說話,他便望向他長姊館陶長公主。


    館陶笑了笑,緩緩頷首肯定了天子心下的猜想:“是嬌嬌。”


    居然真的是嬌嬌!


    天子訝然失笑起來,禁不住同竇太後道:“難怪您不願意搭理皇兒。”


    竇太後卻還是不理他,繃著臉佯作不快地轉向阿嬌的方向:“嬌嬌啊,再給你舅父吹一遍,免得他說以為我在說胡話。”


    阿嬌軟生生地應了是好,把陶隕舉至唇邊。


    天子眼睜睜地瞧著那清雅幽深的樂聲一泄而出,又是驚愕又是欣喜,更有莫大的自豪和驕傲油然而生:他這小外甥女,當真是穎悟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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