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宜中的轎子停在葛嶺一處莊園前,莊園的門楣上有三個鎏金大字“後樂園”,這裏便是當朝右相賈似道所在的莊園了。


    之所以取名“後樂園”,乃是用了“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這句名言中的寓意,也不知道這裏的主人是在以此明誌,還是在自我標榜。


    守門的家丁見到陳宜中個個躬身行禮:“見過陳大人。”


    陳宜中點了點頭,徑直進了大門,既沒讓人進去通報,也沒讓人在頭前引路,仿佛就跟到了自己家一樣。


    陳宜中輕車熟路的在迴廊曲徑中穿過,不一會來到一座閣樓前,守門的家丁並未阻攔,任由陳宜中大搖大擺的進了閣樓。


    繞過一扇屏風,就見一中年文士迎上前來,拱手笑道:“宜中兄來了?”


    陳宜中識得此人,乃是賈似道的師爺翁應龍,忙拱手還禮道:“原來是應龍兄啊,不知周公可在否?”


    賈似道在朝中威望極高,朝中百官多以“周公”來稱唿,意為賈似道是當今的周公,是整個國家的定海神針,至於這其中有多少是真心實意,有多少是阿諛逢迎的馬屁,隻有天知道了。


    翁應龍指了指後麵,笑道:“周公正在後堂鬥蟋蟀,宜中兄要是沒什麽緊急的事,不妨在此等待片刻,好久沒跟宜中兄下棋了,不如你我手談一局如何?”


    “甚好!”陳宜中含笑點了點頭,“小弟也無甚要緊之事,那就跟應龍兄討教一局。”


    說罷,兩人便在前廳擺開棋枰,下起了圍棋。


    兩人下的都很慢,動不動就長考,眼見著一個時辰快過去了,棋局才剛剛進入中盤。


    “喲!宜中到了。”隨著一聲爽朗的大笑,一個身材微胖、麵白短須的老者從屏風後轉了出來。


    陳宜中和翁應龍兩人忙起身行禮道:“見過周公。”


    來人身著一件緋色圓領對襟長衫,一副居家打扮,看上去十分隨意,正是當朝右相、平章軍國重事賈似道。


    賈似道笑著擺了擺手:“不必拘禮,宜中好久沒來老夫這兒了,莫不是在刻意迴避?聽聞最近朝中對老夫非議頗多啊。”


    陳宜中聞言額頭冒出冷汗,忙賠笑道:“周公說哪裏話?下官可是周公一手提拔上來的,周公的知遇之恩下官一直沒齒難忘,又怎會刻意迴避?至於朝中那些宵小,不過是些隻會清談,實無一策的庸才罷了,周公無需多理會。”


    賈似道在一張圈椅上坐下,歎道:“唉!話雖如此,可‘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老夫為這個國家殫精竭慮,操碎了心,也不知日後史書上會如何評價老夫。”


    “自是名垂青史,流芳千古。”翁應龍趕緊恭維道。


    “應龍不必寬慰。”賈似道苦笑著擺了擺手,示意二人坐下,這才繼續道,“老夫不傻,還是有些自知自明的,這些年推行公田法,幾乎將所有的皇親國戚和士紳大夫都得罪了個遍,還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後咬牙切齒的罵老夫呢。罷了,不提這些,宜中來有什麽事麽?”


    陳宜中臉色有些不自然,訕笑道:“周公果然慧眼如炬,的確有小人在背後中傷,下官今日一早在家門口撿到一本小冊子,怕周公遭人算計,故不敢怠慢,特地趕來跟支會一聲。”


    說罷,從懷中掏出一本小冊子,恭恭敬敬遞了過來。


    賈似道有些狐疑的接過小冊子,隨手翻看了起來,臉色漸漸變得陰沉起來。


    薄薄一本小冊子很快就翻到了底,賈似道合上小冊子,對閣樓外沉聲道:“來人,將廖應忠喚來。”


    門外的家丁應了一聲匆匆跑開,不一會兒,滿臉陰鷙的廖應忠便來到了閣樓中。


    “孩兒拜見義父,不知義父找孩兒前來所為何事?”廖應忠抱拳躬身道。


    “你自己看看吧。”賈似道將小冊子往廖應忠麵前一扔,便不再說話。


    廖應忠彎腰撿起小冊子,打開粗粗看了一下,頓時是怒不可遏:“義父,這是何人所著?孩兒這就帶人將他抓來。”


    “混賬!”賈似道一拍身邊的茶幾,怒道:“整天就知道打打殺殺,你且將那日發生的事細細說來。”


    廖應忠渾身打了個激靈,忙低頭應是,將當日李慧娘的事詳細說了一遍。


    賈似道越聽眉頭皺得越緊,翁應龍則拿過小冊子翻看了起來。


    “你是說榮王當時也在場,還有其它什麽人?”陳宜中敏銳發覺到其中的關健。


    “有,還有不少。”廖應忠趕緊迴話道,“有一個叫張樞的老頭,最會訛人;還有一個跟榮王下棋的胖子,好像叫周胖子,其它人孩兒就不認識了。哦!對了,還有一個少年,在一邊說了些莫名其妙的話,最後還不讓孩兒將那賤婢的屍身拋入湖中,說要入土為安,孩兒便也沒多管,任由他去了。”


    “可知那少年是何許人?”翁應龍插言問。


    “不知。”廖應忠搖了搖頭,“那少年衣著普通,像是個平常的學子。”


    堂上三人又問了一些相關細節,賈似道便揮手讓廖應忠退下。


    “義父,要不要孩兒將當日所有人的身份都查清?”廖應忠走到門口時,突然迴身問道。


    “也好。”賈似道不以為然點點頭。


    等廖應忠離去,賈似道看向陳宜中和翁應龍:“二位如何看待此事?”


    翁應龍撚須沉吟道:“這種在背後惡意誹謗周公之事已不是第一次了,依學生之見,沒什麽大不了,也掀不起什麽大浪,就不知榮王殿下跟此事有沒有牽連?”


    陳宜中搖頭道:“榮王才智不足,又素來膽小,隻知貪圖享樂,從不參預朝中爭鬥,想來跟此事關係不大。”


    “不然。”翁應龍反駁道,“榮王雖無意朝中爭鬥,卻對周公恨之入骨,景定三年浙江大旱,榮王不但不開倉賑災,反而借機抬高糧價,周公當時以死相逼,生生從這老家夥嘴裏摳出了三十萬石糧食。宜中你是沒看到,榮王當時的眼神有多嚇人。”


    說到這裏,翁應龍看著賈似道嗬嗬笑道:“都說奪人錢財如殺人父母,周公啊,您這梁子算是結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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