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醉知道獅駝已經接到了來自西京的撤軍命令,但他還是選擇了在城外擺出五萬精騎,以嶽恆的生死為要挾,逼迫陳醉跟他單挑。如果自己敗了,他會不會趁著護城軍士氣低落的機會,親率這精挑細選出來的五萬精銳向護城軍發起進攻?


    陳醉不確定答案,但他很確定,這五萬精騎必定是最忠於大將軍獅駝的西戎精銳。城中的聯軍被餓了一個多月,這些騎軍卻依然精神矍鑠,顯然是受到了特別的照顧。


    他們吃了什麽?


    就算隻是為了往生在西戎汗國能更好過些,也絕不能放任這些騎軍活著迴去。


    既然兩國還處在戰爭狀態,再流點血又算得了什麽?


    獅駝敗逃,留守軍陣中的獅猛意識到大勢已去,命人帶著渾身是傷,餓得皮包骨的嶽恆催馬來到軍陣當中。


    敗軍之將不足言勇。萬萬想不到勇猛無敵的父帥會敗在陳醉之手。這時候也沒什麽好說的。隻是按照之前約定的命人將嶽恆丟在地上,對著陳醉微微拱手,轉身便想撤迴去。


    陳醉對著龍馬戰車擺擺手,一條黑龍索從阿九袖子裏鑽出,迅速將虛弱的嶽恆帶迴本陣中。


    “等一等!”


    陳醉收起麵甲,出言叫住了獅猛。


    “人已經還給你們了,衛公還有什麽指教?”獅猛頓住身形,頭也不迴問道。


    “戰爭還沒結束,獅駝既然選擇了軍前決戰,就應該有承擔敗北後果的覺悟。”陳醉舉起了右手。


    龍馬戰車旁,孟立熊一把扯掉了身上的鎧甲,左手大槊右手大刀,打著赤膊催馬來到護城軍的軍陣前。


    氣氛陡然凝重起來。


    獅猛意識到氣氛不對,大驚失色道:“我方已經將嶽恆歸還,衛公莫非要言而無信?”


    陳醉嘿嘿冷笑道:“我隻命你們限期撤軍,釋放嶽恆,並未承諾過不會對西戎聯軍用兵,選擇戰爭的人是獅駝,他若不想打,落日城下便隻是一場賭約之戰,又何需拉出五萬精騎來?”


    獅猛眼看著護城軍的騎軍隊伍散開成了一線,手中雖有五萬精騎,心中卻沒有半分戰意。不要說眼前的陳醉無人能敵,便隻是龍馬騎軍所向無敵的名頭也足以令他感到絕望了。


    “堂堂大趙衛公難道是個言而無信的小人?”他不甘心的喝道。


    “獅猛,你身為西戎汗國左賢王,也算一號人物了,這麽簡單的道理還用我明說嗎?”陳醉道:“你們擺出五萬精騎是想等獅駝擊敗我以後,趁勢鑿穿我的護城軍,然後光明正大的離開,可惜機會給他了,他自己不頂用啊。”


    獅猛沒什麽好說的了,終於知道城中那不肯露麵的無恥婬尚是跟誰學了一身無恥本領。


    果然是物以類聚,有什麽兄便有什麽弟。


    “既然衛公無懼千古罵名,選擇這不義之戰,我獅猛又何惜此頭?”


    “你若肯下令你的人馬放下武器,跪在我麵前投降,我還能饒你一命。”


    “我們草原上有一句諺語:在戰鬥中選擇退縮的,不是沒力量的人,而是沒有覺悟的人!”獅猛決然道:“西戎汗國隻有血戰到底的左賢王!”


    “護城軍,進攻!”早已按捺不住的孟立熊發出號令,一馬當先衝向獅猛。


    師父打贏了當老子的,該輪到徒弟跟當兒子的較量了。


    獅猛還沒有超品修為,又缺乏準備,哪裏是孟立熊的敵手,剛從得勝鉤上摘下鳳翅鎦金镋,孟立熊的大刀便已經到了眼前。他倉促應戰揮手招架,隻聽當的一聲,鳳翅鎦金镋脫手飛出,獅猛雙手虎口被震裂!


    他在馬上一栽歪,還沒等他調整好重心,孟立熊的大槊又到了。被一槊攮進當胸,貫通刺穿,孟立熊單臂發力,硬生生將他從馬上挑起,兩三百斤的大漢被孟立熊單手持槊挑在當空。就這麽挑著獅猛,單槍匹馬殺進對方騎兵陣中。


    龍馬騎軍士氣大振,喊殺衝天,追隨孟立熊對著群狼無首的五萬精騎發起了屠殺式衝鋒......


    一將功成萬骨枯。


    陳醉的內心毫無波瀾,戰爭中最要不得的便是廉價的同情心,悲天憫人可以,但那應該發生在戰爭開始之前。戰爭進行中,身為主將者對敵人的死亡心存不忍,便等於是對自己手下軍卒的殘忍。


    如果可以不戰而屈敵之兵,自然是最好的選擇。


    但是麵對獅駝父子這種嗜殺成性的好戰份子,除了戰爭外,根本別無選擇。


    留下獅猛,讓趙玉虎那娘們兒變成寡婦,本就是與往生約定好了的。


    獅駝敗走,獅猛又被孟立熊一槊挑了,剩下的五萬精騎沒了主心骨,麵對猛虎似的龍馬騎軍哪有還手之力,戰況從一開始便是一邊倒,四千龍馬重騎勢如猛虎,殺進五萬精騎陣中,無需講究陣型,也不用什麽戰術戰法,隻是放開手腳去砍殺敵人的腦袋,頃刻間,血氣衝天屍橫遍野......


    成藥師看著有點不舒服,皺眉道:“既然獅駝已經敗逃,這些騎軍又沒有敵對行為,何苦這麽殘忍?”


    酈鳳竹也深以為然,點頭道:“仁者愛人,王者行事不傷天和,這個陳醉比趙俸侾還嗜殺。”


    成藥師道:“霸者以力服人,然人有衰老日,力有窮盡時,終不能長久。”


    酈鳳竹道:“還不能就此下結論,他在經略民生方麵的本事也不小。”


    成藥師道:“人無信不立,何況他是一人之下代表大趙江山的衛公,西戎聯軍既已決定撤軍......”


    “成伯伯,你說錯了,獅駝可沒有說過要撤軍。”酈鳳竹道:“他若隻想老老實實撤軍,又何必集中這麽多精銳在城下,還要跟陳醉單挑來決定嶽恆的生死?”


    “閣主心意已決?”


    酈鳳竹目不轉睛看著從軍卒手中接過披風的男人,咬著嘴唇道:“好還是不好,總要先嚐嚐滋味才知道。”說著,一擺手,指向龍馬戰車,道:“咱們過去先會一會那小賤人。”


    ......


    另一邊,葉南冥興奮的一握拳,對身旁的費解說道:“經此一役,西戎汗國數年之內將再無力犯我邊界!”


    費解輕輕一笑,顯然對這個局麵早有預見,道:“南冥兄一腔丹心熱血係於我炎龍江山,令小弟好生欽佩,不過你的思路未免太小家子氣了,陳大哥要的可不隻是他們不能進犯我們的邊界。”


    葉南冥聞言一怔,下意識問道:“難道他還想學陳師道,用這幾千龍馬騎軍橫掃了草原?”


    “非也,此乃下策。”費解搖頭。


    “這還是下策?”葉南冥輕哼一聲,道:“我倒想聽聽你陳大哥的上策是什麽?”


    費解道:“陳大哥曾說過,草原民族上馬提刀就是軍隊,下馬迴家便是牧民,打不過你,人家就舉家遷徙,就像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野草,即便把他們車輪高的漢子都殺光了,幾十年後再繁衍出新一代來,照樣還來騷擾。”


    又道:“而我們的城池卻是搬不走的,炎龍族人靠著勤勞開墾出來的肥沃土地和飽足生活是搬不走的。”


    葉南冥深以為然,點頭道:“此言不錯,衛公果然是用了心的。”又道:“對付西戎汗國,曆朝曆代都是炎龍族的大難題,愚兄我當然知道橫掃草原屠殺男丁隻是治標不治本的方法,但曆代數千年間多少驚才絕豔的先賢都是這麽做的,連陳師道這亙古未見的天才都是如此。”


    費解道:“當年愚弟曾與靖州朱氏的建華賢弟遠走西域,對南冥兄所說深有同感,也曾固執的以為這種情況是沒辦法改變的,但直到遇到陳大哥,前些時去了一趟煉鋒城,又隨商隊走了一趟草原,才曉得並非是沒有辦法,實在是我輩才具不足,看不到治標又治本的法子而已。”


    “計將安出?”葉南冥問道。


    費解道:“興農商,把拿刀的武士變為做乳酪紡毛毯的匠人,修城防和固定居所,讓遊牧的獵人習慣安逸,把他們從馬背上拉下來,傳播文辭雅趣風流戲劇於貴族豪閥之間,使其懂得人生苦短譬如朝露當及時享樂的道理,麻痹其野心,修建廟宇弘揚佛法,以神權取代君權......”


    葉南冥沉吟不語,腦子裏轉的飛快,思索費解所說的這些道理。


    “愚弟所說不過大概方略,具體實施,陳大哥早有細則,並且已經執行很久。”費解繼續說道:“這次之所以能如此輕鬆迫退西戎聯軍,正是因為陳大哥的方略起了作用。”


    葉南冥沉吟良久,仍感到難以置信。北趙曆來的治國方略都是重農輕商,他從小到大接觸到的教育也都在強調商賈乃逐利小人,隻利己而不利人,君子高士寧願漁樵耕讀清貧度日也不屑為之。


    盡管難以接受,但事實勝於雄辯,陳醉所作所為是否有用不是費解三言兩語說出來的。


    “不曾想區區商賈之道竟有如此威力。”葉南冥慨然歎道:“難怪阿解賢弟寧願舍了朝廷體製的身份,甚至不惜與恩師和家父反目,以堂堂馬鳴候之尊委身於抱天攬月樓中。”


    費解道:“陳大哥之胸襟抱負,不在朝堂九階之上,此生能遇到他,實乃愚弟之莫大福分。”


    “陳兄之神機莫測,開亙古之先河,如此人物,葉某豈能錯過!”葉南冥道:“還請阿解賢弟為愚兄引薦。”一天內,對陳醉的稱唿已經換了兩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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