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州男兒好遊俠,龍馬銀槍兩仞長。潮頭溫酒躍馬鳴,潮尾杯盡獻酋頭。”一曲涼州詞,演藝的是葉大帥走馬奪涼州的事跡。曲子唱的豪氣幹雲,唱曲者卻是個綠衣女子,懷抱千軍琵琶,西荒長調,曲意昂然,竟有巾幗不讓須眉的氣魄。


    葉鯤鵬二目放光,目不轉睛看著花樓上那位酉時花魁。嘖嘖讚歎道:“都說歸址的婆姨涼州的漢,到了紅翠軒才知道這句話倒過來說也無不妥,這位酉時花魁可要比涼州雪花粉還要白上三分。”


    按說陳醉見識過霍明嬋的絕世風姿,正應該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但男人就是這樣,家花美如畫卻總不如野花夠味兒。坐在那兒同樣看的十分入神,品頭論足附和道:“嗓子更可比天籟。”


    往生悄聲提醒:“大哥,咱們是為正事而來。”


    陳醉擺手道:“葉兄自有安排,咱們客隨主便就是了。”


    往生向左右看了一眼,道:“進門那會兒找咱們麻煩的那幾個一直在看咱們,看來不懷好意。”


    ……


    紅翠軒的主樓後麵別有洞天,一座寬敞的院落裏,四周蓋了十二座花樓。一樓一花魁。這裏有個特別的規矩,每隔一個時辰,在這院子裏便有一場價高者得的奪魁秀上演。


    陳醉三人初進門時,葉鯤鵬問一句哪位花魁閑在,立即便露了怯。還因此被旁邊另一夥人恥笑了一番。


    出言恥笑的是那夥人當中一個年輕漢子,外披黑裘英雄氅,內穿武士錦袍,白麵短須,頗為英武。張嘴不離土鱉,閉嘴便稱老子。在往生看來,這廝很是欠打。當時便要發作,卻被陳醉一把按住。


    那夥人當中有武士也不乏書生文士之流,個個皆是錦繡綢緞裹起一身榮華富貴的樣子。一文士瞧出對麵三人中麵相最嫩的負劍少年麵露怒意,卻最終沒得發作。不由得意笑道:“陶兄快莫要說了,人家小相公動怒了呢,你們看那小模樣,可未必比陶兄你今晚要捧場的酉時花魁遜色了呢。”


    另一個青衣文士湊趣道:“孫年兄好眼力呀,那少年長的唇紅齒白,眉目清秀,一張月兒臉未必遜色了子時樓上的牡丹奴呢,這小子若是肯入後庭攬翠居,齊某人願以千金買他的後庭初蕾。”說話間,幾個人揚長而去。


    這廝說話口音有些重,往生聽的半清不楚,又對那幾個隱喻文雅的詞匯不是很理解,所以才沒立即發作。陳醉卻是聽的明明白白。瞥了一眼肯定也能聽懂的葉二公子。


    葉鯤鵬不動聲色道:“陳兄先請先進樓,些許小事不必掛懷,迴頭兄弟自有交代。”


    陳醉來這裏不是為了鬥氣嫖花魁。既然葉鯤鵬有話,便不妨先拭目以待。看了一眼那青衣齊姓文士,又看看葉鯤鵬。心裏抱定了你欠我一個交代,你若不給我這個交代,我就自己去要這個交代的想法。微微一笑,隻做剛才什麽都沒聽到,笑道:“久聞葉兄青樓無雙客的薄幸名頭,今日定要親眼見識一下葉兄的風采。”


    ……


    綠蟻紅爐醅新酒,紅袖添香溫舊書。


    南陳國都,弋江古城。皇宮大內深處,勤政殿裏仍亮著燈。已監國半載的太子殿下對偎紅倚翠三宮六院的脂粉陣絲毫不感興趣。正捧著一本費通古的琅邪兵策看的聚精會神。女官紅袖在身後伺立。


    “夜深了,殿下還是早點歇息吧。”


    整座皇宮裏,敢說這句話的女子隻有兩個,紅袖是其一。又提醒道:“皇後娘娘知道您勤勉,怕您太過操勞,特命奴婢看住了時辰,現在酉時已過……”


    陳子軒微微抬手,將莊紅袖的話打斷,道:“跟你說過幾次了,沒外人的時候在我麵前不必自稱奴婢,怎地就是記不住?”


    莊紅袖微微低頭,道:“一直都記著呢,隻是怕叫習慣了,忽然有一天忘記了,壞了規矩。”不聲不響的從陳子軒手裏接過書本,又道:“殿下從早到晚都在批閱奏章,到了這個時候還不忘讀書,紅袖真擔心你會累壞了身子。”


    陳子軒微微一笑,轉身將紅袖攬入懷中,道:“怎麽會累壞呢?你忘了我身上有夫子百年真元嗎?”


    又道:“再說,不勤勉不行啊,父皇到現在都還在命謝飛鴻暗中關注那人一舉一動,你也跟我說此人有經世奇才,兩年光景便聚財築城,更與西戎佛女師容蘭定下婚約,外有這樣的人物在一旁虎視眈眈,內裏還有兩個一奶同胞的弟弟居心叵測,我這個太子位置坐的不穩當啊。”


    莊紅袖恨聲道:“隻恨費家不得力,一年前沒能趁那人羽翼未豐時早早除去!”


    陳子軒道:“老師他還是有所保留啊,畢竟是父皇最心愛的女人生的兒子。”


    莊紅袖道:“葬劍山那女子迴山後還真請了一位練成了碎玉拳的鎮山老祖出來,按行程計算,應該已到北趙西線,煉鋒城那邊有消息傳出說那人半月前乘舟離開煉鋒城,卻不知道何日能遇上。”


    陳子軒道:“葬劍山號稱仙劍八口,宮玉奴的靈犀劍是其一,本是五百年前葬劍山大劍客宮思齊飛升前的隨身兵器,這宮玉奴姓宮又配靈犀劍,想來必是宮氏嫡傳後人,卻不知她的飛翼劍法有幾成火候了。”


    莊紅袖道:“宮玉奴都還不夠資格取代裘劍心成為葬劍山新一代天下行走,縱然有不凡處,想來也比不得那西戎佛女,我曾親眼見那人在煉鋒城頭將師容蘭打的狼狽不堪。”


    陳子軒微微歎了口氣,道:“我這位異母兄長還真是很了不起呢,那西戎佛女師容蘭據說是大明王菩薩轉世,生而知之,三日能言的天嬌奇才,八歲時便以光明蕩魔術降服裘劍心,通天塔上有毘伽羅指點,在新一代江湖後起之秀中名聲媲美酈鳳竹,十年之後的今天,怎麽也得在九品中的境界吧?”


    莊紅袖道:“嶽恆曾跟我說過,最初遇見他時不過是先天二品,後來再遇到便達到了先天六品,到了煉鋒城以後更達到了先天七品,似乎他掌握了某種能夠提升先天體魄的秘術。”


    “所以才要越早剪除掉越好!”陳子軒眼中閃過一抹決然,道:“父皇一日不傳位,那人便一日是個大威脅。”


    莊紅袖道:“此事叔父大人已有安排,先前那人不肯離開煉鋒城,有顧向山帶著黑龍帝的九大弟子護著,又有護城軍和青衣衛保護,著實找不到下手的機會,現在他出來了,事情就容易多了。”


    “莊叔叔為我母子所做的太多了。”陳子軒的手攬在盈盈一握的腰肢上,開始不老實起來,“我若有登大寶之日,一定封你做皇後。”莊紅袖喘息難平,臉兒紅的似能滴血,嬌滴滴說著,“紅袖蒲柳之姿,不敢奢求能母儀天下,隻求殿下有朝一日三宮六院時,莫把今日的紅袖拋到腦後便於願足矣。”


    男人在這種時候的情話總是有多大說多大,比耳邊風還空洞。莊紅袖當然知道一個大宦官的侄女是無論如何不可能當上南陳皇後的。知情識趣四字正是她倍受陳子軒寵愛的原因。


    ……


    北地蘄州,懷安城,奚宅正房。


    爐火正盛,火光照的身披白熊裘皮的黑麵大漢臉上忽明忽暗。門忽然開了,一抱風雪和一身白衣文士穿著的葉懷空進了屋子。四目相對,相視一笑。


    “這麽冷的天,你這酸丁怎地想起到我這來?”黑麵大漢一指麵前錦墩,道:“一到這個時節老毛病就來拜訪,恕我不起身相迎你這位王府參謀將軍布衣卿相了。”


    “除了在王爺麵前,你奚無道什麽時候跟誰客套過了?”葉還空一屁股坐到錦墩上,將奚無道麵前的酒壺提起,嘴對嘴灌了一大口,抹嘴道:“煉鋒城的神仙醉,想不到都賣到你這兒來了。”


    奚無道一皺眉,道:“別哪壺不開提哪壺,說起那小子來,老奚我渾身都別扭。”


    葉還空笑道:“能讓你別扭的人物可不多了。”


    奚無道怒哼一聲,道:“這小子也活不長!”


    葉還空道:“那邊飛禽傳書說那小子離開煉鋒城,先去了落日城與嶽恆見了一麵,隻在落日城停留三日便又啟程,沿著馬鳴河道北上涼州,還同我那位異母兄弟大將軍的二兒子攪合到一起。”


    奚無道麵色微變,深吸一口氣,道:“葉斬這是鐵了心要與王爺作對了嗎?”


    葉還空微微搖頭,道:“現在說這個還為時過早,但如果你派去的人在殺那小子的時候把葉家老二也給殺了,估計這事兒就八九不離十了。”


    奚無道顯然十分忌憚那口威名赫赫的天刀,麵露憂色,試探的口吻:“那王爺的意思……”


    葉還空並不正麵迴答,卻眼望北方悠然道:“又要鬧春荒了,那可是五十萬張嗷嗷待哺的嘴巴啊,弟兄們不能餓著肚皮跟羅刹人拚命,朝廷四麵用兵,又新丟了產糧最多的東越州,老曹那邊能從宰相大人那兒弄到的糧食隻會更少,但王爺卻不打算削減兵員,你這個北地財神身上的擔子不輕啊。”


    奚無道嘿嘿笑了笑,道:“隻要王爺同意老奚把那小子做了,任老奚我接手抱天攬月樓,三年內,他老人家便是再填五十萬大軍,老奚也絕不含糊。”


    葉還空道:“王爺命我向你轉告,隻要能保證北地軍戶今年春荒不餓死一人,西邊的事情你可以看著辦!”


    奚無道眼睛一亮,問道:“萬一那葉老二跟著那小子吃了瓜落,若那口天刀朝著老奚的脖子砍來,王爺肯幫老奚托著?”


    葉還空一樂,指著奚無道,“你個憊懶貨,當初跟葉斬爭老婆不是人家對手,就耍無賴用搶的,要不是你這顆大黑腦袋裏頭有幾根弦還值得些銀子,王爺早就把它砍下來換那口天刀的不二心了。”


    “當年我和師妹本是青梅竹馬的一對兒,是那葉斬橫刀奪愛強娶了師妹去,老奚不服這口氣,管他什麽天刀地劍,便去搶了,姓葉的仗著超品修為和赫赫軍功向王爺要老奚的腦袋,王爺卻硬是不給他這個麵子,葉斬與王爺之間的嫌隙正是由此而生。”奚無道眼含熱淚,大聲道:“王爺待老奚的好,老奚就是粉身碎骨也報答不完,這輩子老奚就是王爺的刀,王爺的劍,王爺的糧草,王爺的馬,總之王爺那邊缺什麽,老奚這邊就去弄什麽!”


    葉還空問道:“你派了陳惜竹去了那邊?”


    奚無道額首道:“前幾天收到消息說有人在天機樓發下懸紅買那小子的腦袋,負責這事兒的天機樓乙字第六號本是陳惜竹的同門師弟,在馬鳴河上用孽龍伏殺那小子,失敗後被那姓陳的小子親手用錘子給敲死了,陳惜竹這老兒一向最是護短,他的門人自己怎麽打怎麽殺都成,別人碰一下都跟打他的臉似的,這不,收到消息就動身了,單槍匹馬,快馬加鞭,以他那匹踢踏燕的腳力,三天三夜的時間,這會兒多半已經過涼山了。”


    ……


    涼州城南門外,一人一騎停在城樓前,馬上騎士蒼髯黑發,身如標槍,棱角分明的一張臉,充滿了陽剛氣概。縱然年紀已經不小,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裏卻絲毫不帶渾濁,開闔之間精光內斂。


    一人一馬慢悠悠向城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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