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殺字,何其幹脆!卻不知有多少千古傷心淚是為大英雄大豪傑們輕吐的這個字流下的。梟雄無悔,一步入廳堂的刹那,陳醉已經踏上這條路,唯有堅信自己是殺生為救生,以殺止殺!


    一邊倒的場麵乏善可陳,陳醉射出的一箭,師容蘭躲不開,鬼彌勒同樣也沒躲利索,被一箭釘透了肩胛骨,向後翻倒在地。剛要起身,房頂忽然坍塌,卻見一個青衣紅發大漢從天而降,青眼豎眸,出手一拳,妖氣彌漫,恍惚間仿佛有青甲巨獅迎頭衝來。即便是他全盛時期也絕難抵擋。青獅帝出手一拳斃了鬼彌勒。


    另一邊往生的佛光劍綻放佛光衝射鬥牛,與身材足足是往生兩倍高的紅毛巨漢,揮舞著金光燦爛劍芒三丈長的雙手大劍激鬥正酣。霍明嬋手中殘月龍鱗劍,劍劍無情,割草一般收割著堂上群賊的性命。冉紅雲帶著紅雲寨的兄弟守在外圍,緊盯漏網之魚。陳醉拎著風炮錘,迎上了手執長柄鐮刀的矮小漢子。


    交手隻一迴合,這矮小漢子便忽然丟出一物,幻化出一團火光煙霧,四麵八方瞬間響起鬼哭之聲。陳醉以四重道境,於轉瞬間便窺破真相,這些鬼哭不過是怨念難散的弱小真靈被人用秘法收集在一起,隨著煙火被瞬間釋放出來,對精神意誌強大的者毫無殺傷力不足為懼。


    隻是待火光散盡時,那矮小漢子已經不見了。這家夥十分滑溜,隻交手一招便認出陳醉是先天體魄,更在突襲爆發的瞬間意識到大勢已去,因為看出來無論是顧向山還是霍明嬋都不是他能抵禦的,所以這家夥絲毫不敢戀戰,瞅準機會立即放出逃命的殺手鐧,趁著煙霧逃之夭夭。廳堂外紅雲寨的兄弟們對他不構成威脅,這家夥也不敢糾纏,一逃出去就亡命奔逃進山中。


    霍明嬋提劍跳到陳醉身邊,關切的問:“怎麽樣?”


    陳醉擺手道:“煙霧沒毒,隻是裏麵藏了些陰靈鬼氣亂人心智,對我沒威脅。”


    霍明嬋道:“我去追!”


    陳醉將她拉住,道:“無關緊要的小人物,隨他去吧。”眼望堂上遍地屍骸,胸中竟油然而生莫名的豪氣,道:“待青衣衛的兄弟押著物資過來,咱們便開始營建新城,到那時大勢已成,這裏便是第二座夜魔城,還在乎這跳梁小醜去哪裏搬兵嗎?”


    堂中還有少女隻著了件錦蘭肚兜,在她身旁不遠,劍氣縱橫,往生還在與紅毛巨漢大戰。


    這巨漢劍法粗鄙,但那劍芒的威力著實不凡,所經過處擋者披靡,就這麽一會兒的工夫,拆房子似的把大堂破壞的亂七八糟。往生的佛光劍揮出一道道無形劍氣與之相抗,威力絲毫不會稍遜。那少女身處其間,眼神裏滿是失望和悲傷,有幾次如非往生有意保護,早被那柄雙手大劍斬為兩斷。


    這大漢明顯具有西人羅刹血統,陳醉這一路行來,沒少遇見這樣的人。根據青獅帝的介紹,發現這個世界與自己從前生活的世界很多地方都頗為相似。隻是地域更廣闊些罷了。這些西方人信仰駁雜,其中信奉最多的是大光明聖教。這教是上古時期某位大能所創,教中有騎士,擅長一種叫做鬥氣的修行方法。這傳聞倒讓陳醉想起上輩子看過的西玄小說。


    從前隻是耳聞,如今終於見到活的了。


    陳醉為風炮錘接上鐵鏈,輪動起來,忽然向空中猛的一丟,手抓鐵鏈,借著巨大的慣性被帶到空中。人在空中,拉迴鐵鏈,手握錘柄。從房頂破洞中飛墜而下,雙手輪錘兜頭向著巨漢頭頂猛砸下來。口中叫道:“往生退開!”


    巨漢的雙手大劍重達百斤以上,這巨漢從西方過來,穿過妖獸橫行的馬尼古斯山脈,修為著實不低。有道是身大力不虧,這家夥對自己的力量深具信心。眼看陳醉雙手握錘從天而降,那錘子看著不大,不像是很沉重的樣子。這家夥腦中閃過輕蔑念頭,雙手掄大劍,往上一掃。


    錘砸在雙手大劍上,發出幹脆的金屬碰撞聲,這劍卻沒有如想象的碎裂。隻是前一刻還對那黑黢黢的小錘子不看在眼裏的大漢,此時此刻雙手大劍脫手,雙肩脫臼,腕骨碎裂,整個人被砸的矮了大半截兒。泛著金色的雙手大劍摔落地上,竟無聲無息的刺入石地中半尺有餘。紅毛大漢單膝跪地,不可置信的看著陳醉。想去抓劍,但脊柱那裏早已被震的寸斷,哪裏還有餘力?


    這一錘如同霸王壓頂,砸的氣貫山河。往生禁不住讚道:“大哥好霸道!”


    少女舒紅袖忽然發出一聲尖叫,從地上拾起舒蘭成丟下的短刀,衝到大漢麵前,舉刀對準大漢眼睛,狠狠一刀刺了進去。往生為防大漢臨死前反撲,揮劍一掃,鬥大的頭顱飛的老高。鮮血噴了少女一臉。


    霍明嬋來到陳醉身邊,黛眉微蹙看著,悄聲道:“這倒是個麻煩。”


    ……


    天降大雪,柳江畔,一艘烏篷船停靠在岸邊,船上一人身披蓑衣手執長杆,正獨釣寒江雪。一群人急匆匆向這邊走來,人群中簇擁著一個年輕男子,身披黑色大氅,快步行走中隱約露出裏邊的明黃色。遠遠看見那執竿垂釣者,連忙快走幾步越眾而出,上船前迴頭擺手示意所有人不得跟隨,然後才正衣襟,整風帽,輕輕躍到船上,倒身下拜。


    “學生陳子軒拜見仲達先生。”


    垂釣者緩緩轉身,看著陳子軒,慢慢點頭,道:“太子殿下快快請起。”


    陳子軒相貌更多繼承母係,長的麵如冠玉,鼻直口方,頗具瑰麗華美的王者氣質。但此刻,這張宛如白玉雕琢的臉上卻帶著幾分惶恐之色。他一邊起身一邊驚慌失措的說道:“子軒壞事了,求先生救命而來!先生救我啊。”


    垂釣者一擺手,示意陳子軒坐下說話。然後不慌不忙的正衣冠,撣灰塵,畢恭畢敬向陳子軒行了個君臣大禮,“臣費仲達叩見太子殿下!”禮畢才從容起身道:“殿下請切記,為君者可憤怒,可喜悅,可悲傷,可拔天子劍血灑千裏,唯獨要不得的便是慌張,所以請殿下莫慌,先把究竟發生什麽事與老臣慢慢道來。”


    陳子軒執弟子禮雙手攙著並不蒼老的費仲達坐到身邊,道:“先生到永信宮多日,子軒多有怠慢,還望先生寬恕。”


    費仲達執壺倒茶,雙手奉上,道:“殿下請喝茶。”


    陳子軒連忙雙手接過,而後搶過水壺又為費仲達倒了半杯。雙手奉上:“先生請用茶。”


    費仲達接到手中,慢悠悠品了一口,慢條斯理道:“殿下身為當朝太子,身邊謀臣猛將環繞,卻不知有何為難事,竟至於斯?這等天氣裏還要跑到這江邊來找老臣?”


    他的聲音嘶啞,長相更奇醜無比,當日被陳師道一張詔書喚進京師,入了永信宮成為太子座師,初次見麵便從太子眼中察覺到厭棄之意。不得陳子軒信任,他也不著急,連日來便一直在江邊隱居垂釣。


    陳子軒此刻也在暗中打量麵前這個其貌不揚的費老轉兒。自己闖下滔天大禍,生死就在頃刻間,母後都救不了自己,但她卻說仲達先生能救!而且十分篤定的說普天之下隻有仲達先生能救。他此刻已經絕望,但有一線希望,自是要全力以赴。什麽麵子尊嚴全都顧不上了。


    噗通一下,推金山,倒玉柱,南陳當朝太子又跪倒在費仲達麵前,眼中含淚,道:“子軒錯了,求老師救我啊。”


    費仲達臉色終於鄭重起來,伸手將陳子軒攙扶起來,長歎一聲,問道:“皇後可還安康?”


    陳子軒微微一怔,木然點頭道:“母後自然安康,隻是為弟子的事情操碎了心。”


    費仲達道:“太子莫慌,可將事情慢慢說與老臣聽。”


    陳子軒遂將事情始末講述一遍。


    費仲達聽罷,沉思多時,忽然抬頭問道:“那舒蘭成與殿下之間的書信可還保留著?”


    陳子軒斷然搖頭,道:“此等要命的事物子軒怎敢存留。”


    費仲達又問:“陛下命你何時去迴話?”


    陳子軒道:“就是現在,子軒借口人在城外,路途耽擱,要稍晚些迴去。”


    費仲達再問:“傳旨的是哪位公公?與太子平素關係怎樣?”


    “小吳公公,從前是莊寧的幹兒子,若非是他,子軒哪裏有時間到先生這兒來。”


    費仲達鬆了一口氣,緩緩點頭,道:“事兒是不小,但總算還有緩解的餘地。”


    陳子軒又要跪拜,被費仲達一把拉住,以他九品修為竟跪不下去,不由暗吃了一驚,道:“從前有眼不識金鑲玉,如今才知道父皇派先生來教導子軒之用意,求先生教我保命之道。”


    費仲達點點頭,道:“兩個字:哭和賴,無論陛下怎麽問,隻是大哭不止,問急了就抵賴,不管陛下怎樣震怒,都不要承認絲毫罪狀,與趙俸侾勾結,這是多要命的事情?就算陛下有心迴護,一旦罪名坐實了,也不得不廢了殿下,別忘了,你還有兩個一奶同胞的弟弟在那等著你犯錯呢。”


    陳子軒眼神漸漸堅定,問道:“先生怎知父皇有意迴護軒兒?”


    費仲達冷笑道:“如果不是有意迴護,傳旨的又怎會輪到小吳公公?”擺手又道:“殿下現在不必多說,迴城後即刻按老臣說的去做,臣馬上去見謝飛鴻那老殺才,那舒蘭成派來與殿下聯絡的弟子多半就在他手裏,這個人必須得死!”


    陳子軒道:“還有舒蘭成,學生聽下邊人稟報,說謝飛鴻的人已經上路去北趙那邊拿人。”


    費仲達定定看著陳子軒,注視了片刻,終於道:“今日如非殿下對老臣毫無保留和盤托出,縱算老臣有迴天之術,卻也已決心權作無能,太子之位隻有一個,皇子卻不止殿下一位,老臣這太子座師是陛下封的,武英殿大學士,左仆射,掌吏部尚書,也是陛下賜予的,老臣首先忠於的始終是陛下,也必須是陛下,這一點請太子切記!”最後才道:“那舒蘭成,老臣早已命人除去,他與太子之間的書信往來也會一並銷毀,所以殿下要做的事情隻有一件,便是抵賴到底!”


    陳子軒目瞪口呆,問道:“此事今日子軒才跟先生說,先生是怎知道的?又如何提早做了安排?”


    費仲達抬眼向岸上眾人瞥了瞥,道:“殿下所犯之錯其實不在此事本身,而在於識人不明,用人不謹,連老臣這個宜州土財主都瞞不過,又怎麽可能瞞得住謝飛鴻那老殺才?瞞不住謝飛鴻,便自然瞞不過陛下。”又道:“老臣說殿下識人不明,並非說別人,而是指您選擇的合作對象趙俸侾。”


    不容陳子軒說什麽,接著說道:“趙俸侾此人猛於虎,狡於狐,殺性如狼,用兵如神,善用奇謀,連陛下都十分忌憚,殿下與他暗通往來,計劃一箭雙雕,第一自然是意在大位,這第二卻是打算將此人永遠留在柳江之畔,為此還特別訓練了八百死士將陛下所創的八極困神陣演練多日。”


    陳子軒懊惱慚愧,道:“先生說的半點不差!卻不知子軒除了行事不秘外,究竟還錯在哪裏?”


    費仲達道:“計劃不差,隻錯在缺了點經驗,有些太想當然了,反倒被趙俸侾利用了,否則你以為舒蘭成的那個學生是怎麽無聲無息落到謝飛鴻之手的?”


    陳子軒發出啊的一聲,驚訝道:“您是說趙俸侾那邊泄露了那人的行藏?”不可置信的:“這對他有什麽好處?”


    費仲達輕哼一聲,道:“好處著實不小呢,這第一,他可以利用您那兩個弟弟信王和英王逼著陛下做出不願做出的選擇,第二,大戰爆發在即,南陳內部出現太子勾結北趙武威王,要暗算陛下,此事一旦傳出,會對南陳國朝上下產生多大的負麵影響?第三,南陳朝堂主要以巴國王官集團構成,目前整個巴國王官集團都是支持您的,一旦您的地位有所動搖,陛下又要付出多少精力才能徹底剔除掉巴國王官集團的動蕩對朝政產生的影響?”


    陳子軒沉默良久,忽然躬身施禮,道:“先生以巨目無虛著稱於士林,今日一談,果然有尋龍之目,觀天之能,若能安然渡過今日之劫,子軒今後願求先生常在身邊教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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