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老爺壽不能正經擺席麵,迴頭叫人參一本國喪裏笑語歡歌的是大罪,可架不住人鑽空子,同僚屬官悄沒聲兒叫家人抬了禮來再悄沒聲兒迴去算是表完了孝心,親近的則親自登門寒暄過了品品茶逛逛園子也算以禮相待。


    卿妝到前院時候正瞧著十來號人簇擁著衛應和四老爺駐足在株新扡插的紫蟬花跟前品頭論足,暗桃紅的花簇開的柔美悅目,不知哪位才思敏捷的當即賦詩一首引來交口稱讚,那人躬身抱拳道著承讓再轉身時卻見著衛應負手匆匆離去,麵上的得意諂媚轉瞬被恐懼所替。


    坐在石亭上,院外的景致一覽無遺,那人三十來歲的年紀卻跟孩子似的,臉色說變就變怪有趣的;她攀著美人靠托著腮細細地瞧著,不由得發笑,身後有慢吞吞的腳步聲挪近,“聽見了?”


    她轉身,衛應正似笑非笑地望過來,“得你的意麽?”


    卿妝歪著頭打量他半晌,嘖嘖稱讚,“好事者說當今衛郎的風姿比魏晉時的檀郎尤盛,如今日日瞧著竟也不覺傳言裏的擲果盈車的美姿儀該是怎樣叫人魂牽夢縈,然而這樣的美色便宜我,可見上天待我何其厚道,自然得意。”


    聽慣了讒言卻沒個這樣別出心裁的,他笑著坐到她身邊親了親半張的點絳朱唇,在其上流連不去反複輾轉,“吃了荷花蜜來的,竟這樣討喜?”


    一雙汪著三春溫水的大眼睛聞言越發瀲灩,她從手巾角取下指頭大小的攢花攢心盒,指頭拈起薄薄的一片芙蕖口香喂進他嘴裏,“昨兒新做的,還沒來得及叫你嚐嚐,香甜麽?”


    他額角抵住她的,眼神在她眼前朦朧,沉聲道:“不及方才嚐過的。”


    卿妝作勢要擰他,半道卻被他握住了腕子纏在了自己腰上,“日頭毒怎麽上前院來了,迴頭叫熱騰了身子又吃不下飯,迴迴扒拉到我碗裏,有事兒可差人來說聲,我上後頭尋你去。”


    她戲謔道:“上後院去做什麽,一院子太太姑娘的再叫你驚著,前兒好容易推走了兩個如花似玉的美妾,這會一股腦兒纏上來這許多,收了這個那個又惱了你怎麽好?”


    衛應湊在她臉頰邊咬上一口,“小心眼子,你叫收哪個我就收哪個,你不讓我就跟人說我太太善妒,隻好對人家不住,免得迴家命落獅子口得不償失。”


    她瞪他,“我來,是有正經事問你!”


    “那你說說看,且正經不正經。”


    卿妝牽扯了他頸下的組纓在枝頭上纏了兩圈,黏黏糯糯地開口,“我要跟人鬥戲了呀,可你知不知道我沒有什麽好戲本子,跟人唱《牡丹亭》《長生殿》連小娃娃都能哼兩句的人聽了也不覺得新鮮,衛大人這樣英明神武,總得要幫幫我呀!”


    嬌滴滴的吳儂軟語,眼波流轉,到底什麽事兒值得她這樣子,衛應失笑,“說說。”


    她笑嘻嘻地挨過來一下一下親他的唇,“我方才後頭玩兒,福至心靈,突然想到不如把咱們的事兒寫進戲文裏,你說好不好?”


    “原因?”


    能有什麽原因,想給他更正言明,想要世人得知他的不易和求全,自然也想將她和他的愛情萬世傳頌,全是她不為人知的私心卻不想告訴他。


    卿妝埋著臉在他懷裏,拿手指戳他的心口,“就是要跟人鬥戲,你應不應,應不應?”


    “應了應了!”他被她纏磨的沒辦法,哪裏是找他來商量的,分明就是來磨人的,他無奈搖頭,“叫人寫,隻遂了你的喜好就成了。”


    她揚起臉滿麵的得意,“天底下的人哪個有你的才學,這迴的戲本子你替我寫吧,好不好,狀元郎?”


    他撫撫她諂媚的笑臉,“文人把寫戲文當做件雅事不假,可我聽的戲不多也從未寫過,不大明白昆腔的水磨腔和套曲,聽說曲牌極為嚴謹,你竟然放心讓我替你寫這些?”


    “放心放心。”她抱著他的腰身殷切地點頭,討巧的臉惹人愛憐,“你不知道的我可以說啊,也不真格兒叫你全寫完,隻想叫你替我掌眼,我書讀得不多,及不上你驚豔才絕。”


    他知道她的小心思更沒有辦法不應她,點了點她的腦門,“好話說盡了,我不幫你似乎太不體貼你了些,你拿捏好時間省得趕不及,到時辰叫付曉仙把帖子送上門手忙腳亂。”


    卿妝點頭,“我知道,前些時候打聽過他求勝心切,素來和人鬥戲都極為謹慎,沒有小半年的時間輕易不肯出手。雖說如此我也會加緊些時辰,曲子是新的,磨詞到唱詞非得功夫極多,時間並不寬裕。”


    衛應笑笑,“說人求勝心切,你也同樣,且放心地去,再不濟後頭我給你撐腰呢。”


    她求仁得仁,亦複何怨,抱著他咕咕噥噥地撒嬌;院子外頭遊賞的賓客至,瞧著守門的丫頭也沒再踏足,轉道上別處去了,這整日賓客盡歡。


    得了閑暇卿妝找來了柳鶴齡同她說了自己的打算,這位師叔的虎膽都叫她嚇成了芝麻粒兒,“戲詞唱當朝首輔,你敢寫誰敢唱,迴頭有欺下媚上的將我逮了去一頓好打,不行不行。”


    卿妝覷著眼瞧他,“您不唱我唱呐,又不真格兒指名道姓,您怕什麽呀!”


    “小師侄,你知不知道有個詞叫含沙射影?”柳鶴齡掖著手歎了口氣,“古往今來多少能人異士都是因為這個罪名身首異處,你唱我不攔你,你笑也好,總之你師叔沒這個膽。”


    鬥戲之路何其漫漫,開頭就極為不順暢,卿妝好言相勸,“我都跟衛應說過了,他幫忙寫戲詞,人知道了是他寫的也就知道他的心思,不輕易叫您身首異處,您這顆腦袋還是您快把心收起來吧!”


    話都這麽說了再不應下顯得氣短,柳鶴齡覺得這兩口子簡直出人意料,“這事兒解決了,可你要拋頭露麵唱戲你家裏老太太能樂意了,前兒不還給你小些穿呢嗎,過上這些天突然想想開了?”


    年紀大的人果然心思重顧慮多,未近不惑之年的人這樣囉裏囉嗦,她翻個白眼,“我說師叔,她還不讓我進衛家門呢,什麽都聽她的那還好不好了,這不跟您商量寫本子的事兒,您怎麽還惦記上我家事了呢?”


    “寫寫寫,你想個大概的轍,我迴去讓大夥兒都琢磨琢磨。”柳鶴齡橫了一條心,破釜沉舟之勢,“你在升平署能見到袁和喜,盡可能同他商量商量,這人好歹有些歪才!”


    交代了這些他尤是不放心,再三叮囑這事不能露出口風去,等到鬥戲的時候殺付曉仙個措手不及才好,出盡風頭事小總得要殺殺他的囂張氣焰,不叫他倚老賣老仗勢欺人。


    話好說,戲本子卻難寫,卿妝將故事琢磨了個大概,開始一點點的磨詞。


    昆腔南曲規矩森嚴,一出戲裏諸多的折,折裏有很多曲牌,套曲規範嚴謹不可錯亂;一個曲子最少四折,有引子過曲集曲和尾聲這樣的次序,還得記掛著以字行腔,又需要考慮吹打宮調,寫出大概的草本就過了月餘。


    好在付曉仙也並未急於求成,每日釣魚栽花教訓弟子,至於那什麽預備著鬥戲半點口風也沒走露;他嚴絲合縫守著自個兒的一畝三分地,倒也沒讓人打聽她這裏的動靜,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守著規矩過活。


    卿妝何人琢磨戲詞至於還騰出空縫製自己的戲服,她原先跟袁和喜一樣也有自己的私房箱不輕易叫人碰觸,隻可惜鬆江一別再沒有機會見到,如此輾轉了兩年要再想找談何容易,隻得靜下心來一件件的置辦。


    衛修徽不忍她這樣辛苦,時常入府同她一道裁剪衣裳繡花,捧著鋪子裏有好的衣料首飾也拿來給她過眼,卿妝描出的頭麵也叫她拿迴鋪子裏請將人打造,等她的私房箱漸漸有了模樣時候戲本子才堪堪叫人滿意些。


    日子已經入了八月,早過了國喪百日期限,卿妝和袁和喜對這出《業生花》業已對了月餘,中途反反複複地修改琢磨,付曉仙哪處仍舊沒有任何動靜。


    柳鶴齡心裏不踏實,托了人輾轉詢問可半點消息也不曾得到,還是那句老生常談的付老板自有準備,漸漸的他也收了心思,一門心思看顧著德慶班預備著到時候給卿妝搭把手。


    卿妝接到崔媞的信恰逢十五那日,家裏正忙碌著供奉月光菩薩的神位,遠極和妹妹正拿著月光馬兒咿咿呀呀地笑,和氏進門給她送信正巧紅綠色二尺長的小旗子掉在了地上,她笑著上前撿了撣幹淨這才給卿妝迴話道:“崔姑奶奶昨兒剃度了。”


    卿妝歎口氣,叫人把孩子抱出去才展了信來瞧,“原以為著她當時激憤口不擇言,當真連孩子也領去了,這才多大點,孩子怎麽受的了?”


    和氏點頭道:“崔姑奶奶身子骨本就不好這迴是早產,小丫頭身子也不康健,老太太聽說了本想著讓到家裏別莊上養著總有人照顧,可崔姑奶奶的氣性您也知道左右是不肯的,老太太也就不問了。”


    卿妝道:“我知道了,你迴頭差人送五百兩的布施錢到庵堂裏,交代人好生照顧她們,別叫崔姑奶奶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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