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曉仙當街攔車要同卿妝鬥戲,不過一晚上應天府城大街小巷都傳遍了,饒是剛出牢獄的柳鶴齡都火急火燎趕到衛府探聽情況,卿妝叫人收拾出一間屋來騰給她做戲服使用,柳鶴齡就站在廊上疊聲相勸。


    “你說你當時怎麽就應下了呢,付老頭兒什麽性子你再不明白就真枉費你師父教你這些年了,你也不是被激兩句就拍腦袋拿主意的人,這是跟所有花部伶人作對,不能去啊不能去。”


    卿妝寫張條子交代家人按照上頭的物件一一置辦齊了,迴頭看柳鶴齡原地轉磨磨就笑道:“怎麽就不能應下,人打到門上要鬥戲,我推脫個幹淨叫人看笑話,即便是您往後唱堂會都轉不動嗓子,盡給咱們唱昆腔的跌臉了。”


    柳鶴齡搓著手連連歎氣,“孩子氣了不是,鬥戲這種事那得分人,換個角兒出來你師叔絕不會再廢半句話,可這老頭兒氣性大得很,你叫他認輸還不如上跟前砍他一刀來的利落。”


    圓桌前坐了,卿妝斟了杯茶遞給他,戲謔道:“師叔您也歇歇嗓子,打進門您就開始咧咧,咧咧半個時辰了,大熱天的您也不嫌躁得慌,您歇會喝口茶潤潤。”


    柳鶴齡哪有閑工夫喝茶,把蓋碗一擺,正顏厲色道:“我好好跟你說話別打岔,那老頭兒打年輕那時候起就爭強好勝,一把臭脾氣,你還真以為鬥戲無往不勝?除了能耐就剩把硬骨頭,死撐硬扛,扛到對方告饒為止,人是怕了他了,你如今應承下了也預備著跟他死扛到底?”


    卿妝覺得上了年歲的人膽小謹慎是好事,可有時候過猶不及,“我又不傻,跟他死扛到底做什麽,咱們都鬥戲就是各憑本事,人老頭兒一把臭脾氣死撐硬抗也是本事,有能耐咱感化他叫他認輸也就完了。”


    柳鶴齡覺得這個師侄生完了孩子腦筋子都轉不動了,大白天就做夢呢,“感化他,你當佛陀降世普度眾生?別說你感化不了他,就是這迴老頭兒拿一輩子的名利跟你做賭約,你想破腦袋都別想勝他,那是他的命,你作為晚輩好意思看他引頸就戮?”


    “師叔覺得,哪兒用的著不好意思?”卿妝從瓷罐裏夾了炮製的四五朵茉莉花幹擱到他茶碗裏,叫他敗敗心火,“鬥戲的事又不是我以小犯大提的,賭約也不是更不是我擠兌老頭兒生壞心眼,人直不隆通地殺來了我還能坐以待斃,藏頭縮腦地把咱昆腔伶人的臉擱哪兒,還不叫花部伶人把咱們給笑死!”


    “說來說去你就是意氣用事!”柳鶴齡蓋棺定論,指著她鼻子氣得直哆嗦,“論理付老頭兒是你師祖,有你這麽差輩跟人鬥戲的麽,當時你不會拿話搪塞過去,他看著你爺們兒的麵也不敢再來糾纏了,這迴可倒好正中他的下懷!”


    卿妝無奈地看著他,“您到底是我師叔還是他師叔,有您這麽樣長他人誌氣嗎,您怎麽不想想我夾在中間多委屈?升平署又不是咱們一家的,一頭是花部的伶人一頭是咱們昆腔伶人,您就想這麽幹看著咱們一裏一裏從升平署從應天府退出去,各大梨園歌聞昆曲,輒哄然散去?”


    柳鶴齡捧著杯子歎口氣,“誠然是你說這麽個樣,可這咱們也無力改變,大殷和赫特連連征戰名不聊生百姓何談讀書識字,就是咱們唱昆腔的也不盡然都明白戲本子的意思,何況市井間聽戲的?京腔的戲文雅俗共賞,從市井間來自然討人喜歡,何況前些年太皇太後又寵信花部伶人,上差下達的怨不著咱們不招人喜歡,時勢所迫毫無辦法。”


    卿妝心裏想的和他說的南轅北轍,“也不是盡然毫無辦法,鬥戲不就是個好時機,咱們找不著要昆腔複起的噱頭,付老頭兒就把機會給咱們送來了?但凡有人家還喜歡聽昆腔的,咱們的折騰就不算白搭,迴光返照還能活一時半會的氣呢,能抵一時是一時,即便最後江河日下日薄西山咱們也不愧對唱了這些年的戲不是?”


    “說的倒好,你瞧瞧現在也就是官宦士人府上還願意叫昆腔班子,可這些個畢竟少之又少,再掙紮也是徒勞,能頂幾時。”柳鶴齡將茶水喝幹,似乎江郎才盡的頹然之歎,“終歸抵不過後來居上的花腔,如今隻應天府城中就有不勝計數的花部伶人,難呐!”


    卿妝笑笑,“人不勝計數咱也不差,就說德慶班從海陵到應天,您柳老板的名聲比付老頭兒次在哪兒,您這會被冤坐牢爭著搶著給您伸冤的能少了,還不是一唿百應!”


    柳鶴齡苦笑,“再怎麽著我能有今日也多虧了你,罷了罷了,我要說的也言盡於此,你要真和老頭兒鬥戲我還能不幫襯著你,咱們唱什麽怎麽唱你吩咐就是了。”


    卿妝琢磨了半晌才開口,“昨兒今日不過才一天,我也沒拿定主意唱什麽,容我再想兩天。不過我聽說應天府衙拿住真格兒把蔣雲春推下樓的那位,袁和喜無罪開釋了,我這正想找他呢!”


    柳鶴齡擺擺手,“這位是個刺頭,悶得很嘴又毒,半天不吭一聲但凡吭聲準給人氣得隻剩半條命,他同我一塊來的在門上磕了三個頭就去了,說身份低賤難登大雅之堂有事你吩咐聲也就成了。”


    卿妝道好,“我要的也就是這麽句話,袁和喜久在升平署裏,嗓子和名望都是一等一的,迴頭和人鬥戲缺不得他,勞煩師叔給他帶些話去。”


    柳鶴齡應了,告辭出門,捎帶手讓德慶班預備上了。


    過了兩日衛修徽上家裏來給卿妝下帖子,五月十九是西府四老爺的壽讓府上去吃酒去,國喪百日期未過也不過是家裏人簡單拜拜壽就罷了,卿妝應允了,到了日子和衛應同車而去。


    女眷在內宅的水榭上擺開了席麵,聽不得戲隻說了幾句閑話就行酒令飛花聊以打發時光,一時間倒也熱熱鬧鬧的,衛修徽和卿妝同坐著,應了句下階戲折棠梨花就說起了鬥戲的事。


    “前兒老太太來信提起你和人鬥戲發了好大通火氣,言辭烈烈的叫我聽了心裏都不是滋味,四太太方才還叫我好生勸勸你,拿主意還是你的事兒且別為這事同應大哥哥鬧的,天高路遠老太太改天也就記不起來了。”


    這事衛應沒和她提起過,想來信打他那兒也就為止了,到不了她跟前來,卿妝笑笑說知道了,“我記下這話了,迴頭你跟四太太迴聲,多謝她記掛著我。”


    衛修徽笑道:“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歸根結底老太太生惱還是應大哥哥把你和孩子們都帶這兒來了,原先她說你和應大哥哥每日都要入宮上值,十來天才得以休沐,打定了主意要把遠極留下養著被大哥哥拒絕了。”


    卿妝倒聽過幾句風聲,老太太覺得慈母多敗兒,小子跟親媽身邊養大準沒出息,衛應以孩子還小離不得媽給推拒了,老太太守著老太爺和太爺的衣冠塚不肯挪窩也隻得隨他。


    朝臣那會也有進折子參奏衛應遷居應天獨獨把老祖母留在鄴京不奉養,老太太頗有看好戲的意思,迫使他把孩子給她送迴去,結果這位爺上大行皇帝那兒請了道旨意聲稱老太太奉旨守喪,大夥兒都消停了。


    這都過了數月了,老太太遙遙在鄴京也沒上這兒來,她哪裏管她會惱不惱的,她惱她就不跟人鬥戲了,那不能夠。


    卿妝道:“老太太心疼小孩子們是孩子們的造化,可終歸事有輕重緩急,她奉旨要守著老太爺和太爺的塚祠,迴頭等年節裏咱們帶著孩子迴去給老太太請安也是同樣的。”


    說起旨意衛修徽也樂了,礙於輩分和別家來祝壽的女眷不好明說隻得一笑了之,那廂四太太正堂上不曉得和誰家太太伴著說話,一搭一搭地聊著了陶家給衛應說妾的事,“得虧應哥兒沒應了這門親事,陶家老的小的都叫問斬了,就剩太皇太後光旗杆兒跟宮中杵著,這要把人接近門還有衛家的好果子吃。”


    陪著說話的太太也道是這麽個理,“說來說去還是府上應大爺同應大奶奶鶼鰈情深,雖說外頭有人說嘴家宅要多子多孫才興旺,但咱們哪個不豔羨應大奶奶的福氣,真格兒把日子過得跟戲文裏頭似的相憐相念倍相親,一生一代一雙人。”


    餘下的太太們也跟著附和,卿妝聽了心念一動,飛花令也不行了隻吃了酒認輸,衛修徽見她好好地起了身要走不由得問道:“這是怎麽了,要上哪兒?”


    卿妝笑著將她摁迴席麵上坐著,“沒什麽,隻是突然想見見你應大哥哥了,我去去就迴。”


    她說話直截了當,倒是把衛修徽的臉也給鬧紅了,拿扇子遮了半張臉推搡著她打趣道:“那就快些去,用不著急急的迴來,這兒沒有你心心念念的情郎。”


    卿妝笑,轉了身下了水榭卻是越走越快,後頭索性拎了裙子疾跑起來,將瓏寧和兩個丫頭也拋下了。


    那位官太太不是說他們把日子過得跟戲文似的麽,她急著見他,想問他願不願意將她和他的愛情真格兒寫進戲文裏,流傳百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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