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完老的見小的,尋常時候都沒今天這樣漲運勢,皇太後叫來了不能不應承著,跟著那女官後頭走吧。卿妝掖著手瞧自己心口的艾虎補子,那女官熱心腸,瞧她形態拘束就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她閑聊,“今兒小衛大人來著了,陛下也在皇太後跟前請安呢。”


    提起五個月大的陛下她就能想起馮東貞來,那麽個人時隔一年在皮子底下說沒就沒,心裏頭到現在還有莫名的情緒盤恆著,說起話來也敷衍,女官不知道這裏頭的事兒隻當她越發謹慎也就岔到別的事兒上去。


    進了門,皇太後歪在榻上正低著頭看跟前的搖車,那女官近前了幾步瞧過了這才迴過身來同卿妝示意噤聲,皇太後又看了熟睡的小皇帝半晌這才叫媽子給抱了出去。


    卿妝上前請安,她抬抬手叫免,“坐著吧,無需這麽多禮數。”


    皇太後二十來歲的年紀儀態萬方,說話慢聲慢氣的也不見著威勢壓人,許是先頭哭過了一迴,眼角新壓了脂粉氣色才顯得好起來,“你來的不巧,太妃和太嬪前腳剛出門,我這兒想著你們姑嫂還能見上一麵。”


    卿妝曉得她說的是成太妃和德太嬪,於是欠身道:“臣方才上太皇太後跟前迴事兒說六日後太皇太後大壽的事來的,臣素來愚笨聆聽太後的教誨時辰久了些,辜負了太後垂愛,臣惶恐,請太後降罪。”


    皇太後吃了半盞茶才對她笑道:“什麽降罪什麽臣,咱們女人家別和爺們似的每日一天到晚把這些掛嘴上頭,你操持家務帶孩子迴頭還得上宮裏來應卯怪不容易的,左右沒什麽人,這些虛禮打今兒就免了吧。”


    說著又叫方才那女官進來,她指了漆盤上地物件道:“這是內務府方才敬來的五彩絲攢的端午鎖,我瞧著挺有意思的捎帶手給你孩子留一對兒,還有一碟子五毒餅一盞冰桑葚,這兒隻我和皇帝兩個用不了這些,恰好你來了迴頭一並拿了去。”


    卿妝離座謝恩,皇太後順勢將她拉起來叫在對麵榻上坐著,“用不著這樣多規矩,以往衛家的夫人們來時我沒有見過你,這會見了倒也覺得親近,聽說你是蘇杭人士?”


    這位皇太後的娘家正是杭州知府上的,卿妝心裏明白,小心翼翼道句是,“太後明鑒,臣打小被人收留在戲班裏南來北往的,等懂事那會在杭州住了三五年後頭就上了蘇州,倒也算得半個蘇杭人士。”


    皇太後提起家鄉來免不得落淚,“怨不著我聽你的腔調裏有家裏的滋味,我十四歲就離家嫁給了大行皇帝,打那時候起再沒有迴去過,和爹媽哥子姊妹們也不過是寥寥幾封書信罷了。這會過天中節越發惦念小時候父親從相熟的僧道那裏得贈的經筒輪子,家裏郎中做的烏發油香,母親差人種在家裏的葵榴蒲艾,貼在門楹上朱砂貼,你知道那上頭寫著什麽麽?”


    卿妝慢聲道曉得,“寫五月五日天中節,赤口白舌盡消滅或是寫儀方二字,倒貼了來嚇走蛇虺,臣原先曾遠遠地拜謁過國公家的府邸,上書姿態優美筆勢飛動倒似極了國公的氣度。”


    皇太後這才轉憂為喜,拍了拍她的手道:“自打做姑娘來遇上的人,三兩句能叫我親近的也隻有你了,往後你常上我這兒走走,咱們說幾句話,衛大人教導陛下的恩德我這兒托賴你相謝了。”


    卿妝仍舊誠惶誠恐地拜謝,“外子受大行皇帝重托不敢不從,輔佐陛下是外子當盡的本分,不敢在太後麵前邀功請賞,往後太後若得閑盡可使了人傳臣來,臣說些民間的趣事兒給太後聽權當消遣時間了。”


    皇太後長長歎了一聲,“這話是了,爺們兒去後皇帝年歲還小,身邊的孩子們年輕輕的都不怎樣成事兒,苦了悶了還得我自個兒心裏受著,你來了我也不急切切的了。方才你上太皇太後那兒去,可說什麽沒有,這幾日皇帝總哭我不好放他獨個兒在這,就沒敢上太皇太後那去。”


    兜來兜去終於把話頭兜到正題上來了,旁敲側擊打聽太皇太後那的事兒,卿妝挑揀些要緊的說了,“不到時候,臣不敢上值,且這麽依照太皇太後的旨意辦了,心裏總是忐忑不安的,怕是不按禮製冒犯了太皇太後。”


    皇太後垂了眼不鹹不淡道:“古往今來遇上國喪一切得要從簡,太皇太後的壽宴雖是親近人關起門來說笑,但那也不能躍到國喪頭前去,你辦的差事沒差且這麽著吧,哪裏就有了冒犯?”


    卿妝應了句是,就又聽她問道:“太皇太後叫你把升平署的昆腔伶人攆出去,等你上了值也預備著這麽辦麽,我瞧著裏頭好些個有能耐的,雖比不上當初你的名聲但攆出去可就糟踐了。”


    今兒上宮裏來前,卿妝把升平署的名冊又給瞧了遍,把那位最得皇太後寵的昆曲伶人袁和喜的祖代三代都瞧明白了,這會說起話來也顯得不慌不忙,“太後說的是,要說最拔尖的當屬那位喜倌,能上這兒伺候太皇太後和皇太後是他的福分,該當他拚盡全力盡忠的,任由他在民間倒可惜了。”


    “哦,這麽說,你是打算聽太皇太後的話將人送出去了?”


    皇太後那麽不輕不重地撥弄著護甲,偶爾瞟她那麽一眼哪還有方才的溫吞,分明淩厲的很,卿妝佯裝沒見,弓身行禮道:“臣不敢冒犯太皇太後,隻是勸諫太皇太後除了京腔還有別的熱鬧戲可瞧的,太皇太後也應了。”


    她什麽心思太皇太後不明白,皇太後可是一清二楚,麵色稍霽,“就隻怕不待見譚元樓,太皇太後往後又得了新鮮玩意兒,迴頭還得使你將人給送出去,這不是長久之計,你可想轍保全自己?”


    卿妝笑道:“譚教習的師父是精忠廟的廟首,算得上是天下伶人的頭領,迴頭自己大徒弟叫擠兌的沒飯吃那不能坐視不理,臣聽說喜倌對太後極為誠心,是會掐時候給盡忠的。”


    話說的半明半暗,皇太後聽懂了就成,她莞爾一笑,“你倒是有心了。”


    卿妝欠身道:“臣在此就是為太皇太後和皇太後分憂來的,當不起太後誇獎。”


    皇太後隻笑,摁了摁額角說乏了,“皇帝胳膊腿兒有勁兒,抻胳膊抻腿的蹬的我生疼,免不了哪哪兒都不是滋味,叫你白坐著陪著。”


    卿妝識趣兒,起身就要告辭去了,皇太後叫女官給她端了物件送出去,意味深長地道:“這會認準了門,下迴叫你說話來,可別走岔了道跑冤枉路。”


    升平署就有這倆祖宗後頭撐腰才一鍋粥,這會隻是奉詔上宮裏來,把她也拖下了水,卿妝心裏直歎氣,麵上倒也平平和和地應了拜別出宮。


    卿妝進門的時候就聽著家裏頭熱熱鬧鬧的,丫頭們互相往臉上抹雄黃朱砂嘻嘻哈哈鬧成一團,那位富貴爺兒更甚,閑來無事坐在花圃邊的石凳上,製了個大陶盤跟那兒卷了袖子陶泥。


    她拈起個鏤好的蠍虎對著光瞧了瞧,衛應笑著問她,“做來給遠極和姮丫頭玩兒,爺的手藝如何,你待見迴頭給你也做倆?”


    卿妝哼哼了兩聲給放迴原處,“挺好挺好,爺的手藝往街頭上一溜達能養活一家老小,就您這手藝迴頭準把孩子嚇哭,我膽小,您可別往屋子裏放。”


    說話夾槍帶棒的,哪還是那個柔情似水的小媳婦,衛應挑了挑眉頭,“上宮裏一趟不是得了賞迴來了,怎麽著,這賞裏頭還添了硫磺硝石?”


    卿妝對麵坐下捧著臉長籲短歎,“硝石硫磺可給那對兒婆媳吃了,好好的她倆不對付叫寵信的伶人煽風點火,害怕不夠亂是怎麽著,偏生要把我給卷進去,我這小身板兒可熬不住。”


    衛應挑眼來瞧她,“熬不住那正好,家來乖順地當小媳婦大太太,每日養尊處優的就是有點不順意,可唱不成戲了,心裏不痛快吧?”


    洋腔怪調的人惹厭,卿妝踹他一腳,“我家來你心裏痛快不,方才太皇太後說了,前兒給你指倆小媳婦呢,怎麽沒要呢,如花似玉的巾幗英雄平白叫別人占便宜多可惜呐!”


    看來症結在這兒了,以為多大事,他戲謔道:“國喪前的事兒了,都忘幹淨了,那會我沒要才不告訴你,迴頭等哪天我覺著可惜了,把人要進門來我再同你說聲。”


    沒見過這樣拿腔拿調的,卿妝哼哼了兩聲,把官靴壓在他腳背上,“瞧給你臉了,臭德行!你敢接人到跟前我迴頭也接人進門,個數定是要越過你去的,迴頭跟內務府彤史那兒借兩塊綠頭牌咱家裏也做倆,你身份官籍太長就給做大點,迴頭翻牌子時候不虧待你。”


    小畜生一天沒收拾就要往他頭頂上爬,衛應當下沉了臉起身來捉她,她捂著嘴笑得花枝招展的跑飛快,跑得了人跑不了官袍大帶,叫他一把給攥手裏了。


    跑不脫了她就識時務,眼睛裏汪著淚花,在他懷裏扭來扭去告饒,“衛大人,我知道錯了,您高抬貴手饒過下官這迴,往後再不敢的。”


    他俯身,攔腰將她扛在肩頭,“往後,哪個給你往後?”


    卿妝麵衝下眼發花,“衛應,我身子還疼呢,放我下來!”


    他勾唇一笑,輕佻地摸了把她小腿,“咱們進屋說,哪兒疼,待會都給你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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