萇兒向來是恩怨分明的姑娘,前兒衛修徽為個不著四六的男人給卿妝甩臉子,卿妝不吭氣她可不能忍,一雙眼睛從簾子裏探了出去衝人吐火,“給徽姑奶奶迴聲,你們太太沒空,要說的那天都說利落了,請吧您!”


    兩趟馬車臉對臉,衛修徽身邊的嬤兒跟前站著就直不隆通叫她撅了一通,麵上訕訕的,“姑娘,勞煩給應大奶奶迴聲,我們姑奶奶是給大奶奶賠不是來的。”


    萇兒覷著倆眼掃量了片刻,咂咂嘴,“賠不是啊,等著吧。”


    人不情不願地轉頭進來,就叫卿妝一頓好打,“能耐的你,還學會給人沒臉了,還不請姑奶奶進來說會話,瞧你要造反!”


    萇兒捂著腦袋翻白眼,挑簾子從馬車上蹦下去帶著馬車晃蕩兩下,就聽她陰陽怪氣的道:“徽姑奶奶,地兒給您騰出來了啊,您有不是可勁兒說,四下可都沒人聽見!”


    衛修徽過了卿妝這趟馬車來,麵上笑得極是尷尬,卿妝拉她對麵坐下,“小丫頭嬌氣,叫我慣壞了,尋常長了八條腿跟家裏都是橫著走,你別見怪。”


    衛修徽笑道:“我知道她的,你拿她當妹子嬌寵點也無怪,我還能跟個小姑娘計較?今兒專程是給你賠禮來的,原想上府裏去又怕大哥哥怪罪,街上正猶豫呢,可巧碰上你了。”


    卿妝拍拍她的手,“左右哪有大事,誰家姑嫂之間還不吵兩句嘴,越吵越熱鬧越親近,你看那兩不來往生分的誰還拌嘴,多瞧一眼都不對付。咱們不說兩家的話,眼瞧著到中晌了,家去一塊吃飯,有什麽不能不見麵怪罪的。”


    衛修徽搖搖頭,“今兒不行,我還有事兒,這頓飯我記賬上迴頭向你取來。昨天四太太和老爺商量瞧我在家閑著無事蹉跎日子,就把她手邊上管著的兩間金玉成衣鋪子給我了,我別的不成倒能畫上兩筆理個賬,迴頭我還要看鋪麵去的。”


    她能從朱家的陰雲裏邁出來於她於梓丫頭都是好事兒,朱家因著朱訓方入獄認罪家門都叫查封了,老太太領著朱訓方的四個妾沒處去,本想都攆出門可惜個個懷了身孕,老太太求後心切咬咬牙全給領迴老家養起來了。


    這事兒在知情者之間傳為笑柄,又道若生下來都是姑娘老太太的如意算盤可就全壞菜了,卿妝不曉得衛修徽知不知道這迴事兒,也不預備和她提起,“這感情好,往後你成了女掌櫃也用不著聽四太太總嘮叨了,迴頭我上你那兒置辦物件,可好歹看著麵兒少收些銀子。”


    衛修徽麵上也高興,興致來了和她玩笑,“那也看我得意不得意,等哪天不痛快了,興許多收你幾兩錢,權當你給我的孝敬了。”


    卿妝啐她聲,“可不得了了,還沒當上東家這會就抖起來了,明兒我上府裏見四太太去,可叫好生收拾收拾你這個剝膚錘髓的奸商。”


    衛修徽氣得作勢要打她,本是個愛清靜的人,玩鬧過了她又沉寂下來,“不瞞著你,後頭就朱家剛被查封那當口我上朱府去過一趟,逢著老太太領了四個妾浩浩蕩蕩還頂有意思,那會我一霎就想明白了,為了這樣的人家虛耗我的年華不值當的。”


    卿妝放了心,“你想明白就好,往後敞開了過日子,咱風骨跟這兒擺著,苦點累點倒是不怕的,往後衛家的姑奶奶合該任誰都得仰視著。”


    衛修徽心裏明白,抹了把淚,摁了摁她的手,“跟你說完了我心裏也暢快,這會可得走了。四太太她娘家是皇商,行事素來嚴苛,我頭迴過去幫襯鋪麵不能誤點,咱們迴見。”


    她風風火火地去了,跟先頭怨天尤人的深閨婦人簡直天壤之別,卿妝挑簾子瞧了陣兒心裏越發歡喜,逢著萇兒蹦到跟前來擺手,“嘿,人都走老遠了,瞅什麽呢,您二位有私情?”


    卿妝給她腦門上賞了個栗子,“吃個點心都不老實,上外頭打牙祭去了?”


    萇兒舉了點心包到她跟前來,“啊,包了包醍醐,吃麽你?”


    酥油和著羊脂蜂蜜做的螺殼似的小點心,她對甜味兒情有獨鍾,家裏那位爺兒也同樣,卿妝跟馬車上坐不住就討來一個嚐嚐味道,“咱們散散,就這麽迴去吧。”


    萇兒很高興又分她一個,同她從街頭接到街尾看她抱了十來包甜點心,原先心裏頭頂高興,後頭迴過味來了就陰陽怪氣的,“我說你和你爺們兒有意思沒有,成天我眼跟前膩歪晃蕩,好容易出門見不著他了,你跟這兒朝思暮想,成心給我添堵啊?”


    卿妝不理會她的揶揄,指著家鋪麵道:“買春卷兒的,據說小董大人愛吃,給人帶點?”


    她話音落萇兒人就在街對麵了,把銀子拍在人櫃台上豪氣幹雲,提溜倆紙包再迴來才知道上了卿妝的當了,抻著脖子給自己找麵子,“給自個兒買的,他愛吃吃去,關我什麽事兒,他要愛吃六月鮮,合著我還給人端個盆迴去?”


    瓏寧和合升媳婦跟著後頭直樂,萇兒跌了麵子頭發絲都要立起來了,卿妝不笑話她了,正色道:“前兒你去拜祭周媽媽和青安,可見著我師叔了?”


    “見著了。”萇兒踢踢腳跟前的石子兒,歎口氣,“去的時候他正跟青安姐姐墳前燒紙呢,我也沒正經上前祭拜就遠遠地行了個禮,生前推得老遠死後倒這麽著惦記怪沒意思的,你打聽他做什麽,要他迴來幫你忙?”


    卿妝點點頭,“我離開戲班也挺久了,穿著身官服到人麵前說唱戲人也不信,師叔名氣不小,若是能上應天來助我,倒是好事兒。”


    萇兒哦了聲,“頂好頂好,他說要給青安姐姐守百天的墓迴敬她的情意,這個點兒差不離到時辰了,你給他去封信吧,人老困宥在過去能有什麽意思。”


    說著話老成,等著進了家門可就不是那麽迴事了。


    衛應坐在園子裏閑敲棋子看孩子,董儀淵就跟身邊站著,不防萇兒一腦袋紮過來把兩包春卷兒塞進他手裏,氣吞山河的聲口,“今兒給老子吃完,吃不完送你迴姥姥家。”


    她跑了,董儀淵的臉漲得通紅,進退不是,卿妝給他使了個眼色,人這才攆著小丫頭去了。


    卿妝淨過手,抱了孩子在懷裏笑彎了眉眼,“遠極,半晌見不著娘親,想不想娘親?”


    一盤執棋的爺兒挑了挑眉頭沒說話,卿妝瞧見了,歪了身子靠在他肩頭又衝著繈褓的孩子笑道:“咱們來看看,爹爹在做什麽?”


    “想他娘!”


    衛應伸出右手環住他們母子,左手仍舊四平八穩地下棋,這會冷不丁一句話說出來,再瞧慣了主子爺主子奶奶恩愛的丫頭婆子這會也紅了臉,福過禮悄沒聲兒退了出去。


    卿妝眨眨眼,貼著他耳垂親了親,“我也想他爹!”


    “糊弄我?”這麽敷衍的迴應他壓根兒不買賬,連眼風也沒往她跟前掃,落了一子道:“原先沒孩子我跟你心裏放在戲後頭,這會孩子來了我放在第三位,再往後你眼裏可就沒有我了,大清早上哪兒了連人都摸不著!”


    卿妝笑眯眯地偎進他懷裏,捉了他的手擱在臉上,“摸得著摸得著,眼裏心裏全擱著你呐,你看我給你帶了外頭的甜點心,一色你愛吃的,歡不歡喜?”


    孩子叫媽子抱了出去,他這才俯身過來含住她的唇耳鬢廝磨,呢喃道:“嗯。”


    她端了點心來喂他,捎帶手告訴他今日的見聞,衛應細細地聽了笑道:“要說那位付廟首見識有幾分,可也就是官油子的見識,揣摩上差的心思倒有一套,真格兒辦起事來一推二六五,這廟首不做也罷。”


    卿妝杵了杵下巴,“老頭兒有私心,一心想著依靠太皇太後把自個兒的徒子徒孫培養出來出人頭地,我師父跟他素來不交好,我獨個兒在這雙拳難敵四手,想著讓師叔迴來幫我。”


    衛應湊著她的手吃點心,慢條斯理地嚼幹淨了才道:“上迴在海陵你讓德慶班和人打擂讓柳鶴齡揚名立萬,這會你再想個方兒故技重施給昆曲造個勢頭,他有太皇太後,可你不還有我呢,我不比個深宮女眷厲害多了?”


    她聞言歡歡喜喜地親了他一記,“受教受教,衛首輔果真厲害,天底下獨一份兒。”


    衛應將她勾進懷裏,低頭慢慢在她頸下摩挲,沉聲道:“我哪兒厲害,沒聽明白!”


    卿妝看盡他眼睛裏風起雲湧的欲念,掙了兩掙,伸手擰他耳朵,“哪哪兒都厲害成不成,咱們迴屋,光天化日你在園子裏也不避諱這人,迴頭叫人參你一本說你國喪期間白日宣……”


    尾音被他吞進肚子裏,他抬手一拂,滿盤棋子跌落在地上,騰出的地界兒正好容她的身量,細條條的羸弱又無助。


    他抱人上去嗤笑道:“敢參我,迴頭撥他的牙!忘了方才我說什麽了,想你是真的,想了四個月了,你想跑到哪裏去?”


    卿妝仰起脖子任他在身上作亂,風過,有迷離的桃花瓣落下,今年的年成好,花期這樣長。


    掌燈時分衛應開門叫傳飯,董儀淵站在花樹下,遠遠地向他行了個禮,話沒出口就見他喉嚨微動;衛應掃了眼,難得好興致打趣,“吃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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