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結束後各項儀製器物要收歸內務府,禮儀監上下生死線上踩了個來迴,這會摸摸後脖頸子還在發涼,心裏暗道還是內宮中極殿裏那位爺兒有主意,雖說人是為了自個兒太太但大夥兒這些小魚小蝦好歹也沒虧待著。


    迴宮後卿妝看著人清點,挪兩步就有人上來孝敬,也不算什麽要緊東西,一把貢綢團扇一支花鳥鼻煙壺另有兩盞琉璃銀器幾匹錦緞,權當謝禮。


    人哪是正經謝她不過是謝她身後那位爺們兒,誰混這口飯吃都不易,巴巴送了來不接明著給人打臉瞧,眼睛長在頭頂上讓人說嘴也就罷了,鬧得上下不得安寧不值當。


    這麽著打更前卿妝下值出西華門,後頭就跟著倆女官捧著兩匣子小物件,轎子邊上的瓏寧和合升媳婦見了忙接了來。還了副墜子簪子道謝。


    合升媳婦叫起轎捎帶手迴事,“今兒西府徽姑奶奶來要見大奶奶,等到天黑也沒見您家去,又挨不住四太太差人來說梓丫頭要媽,咱們來前才迴了府裏。”


    左右是為了朱訓方入獄的事,連崔憲臣都徹底倒了架子誰能顧上他,卿妝將轎簾掀起道縫兒,“明兒她必然是要來的,你跟她說這兩天內務府事忙,三天後我休沐上家見她去,讓她莫要急的。”


    合升媳婦應了,又差了腳程快的小子上家去預備著傳晚飯,卿妝道不慌忙,“這三五日的晚飯灶上得給大人留到後半夜,料著一時半會忙起來又顧不上時辰了,我瞧著這兩日他勞碌傷了風,溫些雞湯銀貝燕窩之類的,免得迴頭吃的時辰又趕不及。”


    她出宮前特意往北麵饒了路,遠遠見著中極殿燈火通明的,快要到了下鑰的時辰臣工進出仍舊絡繹不絕,各人麵上嚴肅謹慎腳步匆匆,如臨大敵。


    轎子沿著宮牆南下到了街口向東一轉,巍峨森嚴的宮牆漸行漸遠,裏頭的燈影和彷徨一概消弭在夜色裏,卿妝自轎子外頭收迴視線,歪著頭歇了會清醒腦子就到家了。


    人迴了家心裏頭也不盡然都是安生的,馮績如今迴歸大統關起門來坐在金鑾殿上一整日誰也不見,天黑透了才有禦前總管頂著掉腦袋的風險進言叫主子爺保重龍體,馮績大馬金刀地坐在龍椅上望著他笑,唬得人魂飛魄散。


    總管太監後背叫冷汗都浸透了,才聽見頭頂上有人問話,“券門上的禁軍可迴了?”


    那麽樣堂而皇之的伏擊依照衛應的手段沒有輕饒的道理,沒到中晌全都掉了腦袋,城門樓上叫拿水衝刷了十來迴磚縫裏頭還在滲血,他不敢如實迴稟,大而化之地敷衍過去。


    馮績笑笑,抬手指著他問,“你說,朕若下令射殺,他會死麽?”


    口中的人自然指的是中極殿裏的那位,白天他隨侍在皇帝身側瞧的真真的,衛應坦坦蕩蕩地護佑在陛下身邊毫無畏懼,要說真沒有把握哪來這樣的底氣,但凡今兒打仗鹿死誰手顯而易見。


    可這樣的話怎麽說出口,就在他一籌莫展的時候,馮績突然笑了,“他人呢?”


    總管太監泥首在地,戰戰兢兢道:“衛大人戌初出內宮,上錦衣衛詔獄探望崔掌……罪人去了,陛下可有口諭,奴婢請衛大人迴來。”


    馮績擺手,“你請不來,朕也請不來,這天下人誰也請不來他,到了時辰他自然會不請自來,隨他去吧!”


    這位祖宗爺兒自打赫特迴來後,心思就反複無常無法捉摸,這還會更是神神叨叨不解其意,總管太監就陪著小心謹慎靜候旨意,可等了好半晌除了等來皇帝陛下一口鮮血再沒別的動靜。


    “原想著你這會該忙於憐香惜玉,來瞧我作什麽?”這是崔憲臣見到衛應的頭一句話,滿滿的笑意,自炙手可熱的司禮監掌印淪落為階下囚,處變不驚。


    衛應沒跟他客套,負著手看他,“她上家去了,才來瞧你。”


    崔憲臣大感失望,替他倒杯水也顯得極不情願,“原是如此,怪道我在你心裏緣何變得這樣重要了,成王敗寇有什麽好看的,我如今什麽境遇小孩子家家的都能明白,你還特意來趟不怕落人口實?”


    衛應端起豁了口的茶碗轉了兩圈,喝了一口,寡淡還有股令人作嘔的腥膩之氣,經年陳舊的血味充滿了瀕臨死亡的絕望和肅殺,無相無形的寒意如影隨形。


    那廂崔憲臣又笑道:“聽說這兒死過個開國功勳是你叫人動的手,詔獄的這起小子力道控製的得當,不叫人輕易死了也不能叫人安生地活著,都說東廠詔獄是閻王殿,你手底下的錦衣衛比之尤盛。”


    衛應撂下了碗,笑道:“未免落人口實你少不了受番嚴刑,他們素來愛和東廠較勁兒,落到他們手裏,憲臣你好自為之。”


    他擺擺手,揪了把枯草捏在手裏翻折,“願賭服輸,當初你我約賭本就約的生死,你若不能重迴內閣今日就是我來瞧你提醒你好自為之,當然我不會來,你素來是知道的我的脾氣。”


    衛應提袍子在他對麵盤膝坐下,望著斑駁陰森的牆壁道:“你會來。”


    崔憲臣一笑,“你倒是知我,就如同我知你一樣,即便沒有那個賭約,即便沒有我和你裏應外合,馮績今日哪裏會是你的對手?他那些和所謂的老臣的謀劃上不得台麵,連我都瞧不上眼,更何況是你,你不過一句話都叫他嚇破了膽子連後招兒都使不出來,這樣的帝王還有何君威可言?”


    “倒也不盡然不值一提,若沒有你,他的那些謀劃捂得嚴絲合縫的,今日必然少不了捉襟見肘。”衛應轉了轉扳指,低笑,“來瞧你是真的,謝你也是真的。”


    崔憲臣古怪地看他一眼,“咱們素日為仇作對,這會倒能握手言和,挺有意思。即便沒有我還有你的夫人,她素來能言善道給你拖延時辰不成問題,你騰出手來仍舊能反敗為勝,遲早罷了有何不同?”


    提到卿妝,衛應的神色柔和了些,“成王敗寇這樣的事還是一鼓作氣為好,反敗為勝倒顯得底氣不足似的,我素來不喜。”


    “這話倒是在理,為助你一臂之力,”崔憲臣勾起唇角,恣意地將雙臂枕在腦後,斜躺在草墊子上笑道:“我這個惡人索性惡到底罷。”


    “憲臣!”


    他有些疾言厲色,料著是揣測除了他的意圖,崔憲臣毫不在意,“如今我在此處你又能奈我如何,刑訊之下的口供招最為有效,當知你是勸不動我的,你心腸太軟了,阿應!”


    他哂笑,“我心腸軟,就不會和你賭約。”


    崔憲臣歪頭來看他,“願賭服輸理應如此,你不必對我有所悵然,你站在朝堂上該當名正言順,任何的罵名假以時日都會叫世人對你詬病,衛氏的家主不能不應如此。”


    衛應凝眉,“馮績雖懦弱但未必不明事,你這樣做,是徒勞。”


    他衝他擺手,“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有後招,即便他明白即便他抗爭還能有幾日可活,你當日費盡心思把馮東貞送進宮,又生下太子,為的不就是往後權傾天下?”


    衛應冷笑,“你倒明白!”


    “咱們好歹鬥了二十來年,彼此再不明白這會能跟這兒扯閑篇,你有家室有本分,我一無所有又身為你兄長,替你擔下所有風險也是該著的。”崔憲臣斜他一眼,笑得柔和,“何況當日你母親最大的心願就是望你安好,她救過我性命我無以為報,這趟黃泉路我替你,權當是報她四年的活命養育之恩。”


    衛應不想再聽,起身要離開,不防聽他道:“站那!”


    崔憲臣將折好的草蚱蜢遞給他,“你母親過世那日,袖口裏就藏著這樣物件,我想著她是要給你的,老太太心黑手狠連這點念想都不肯給你,過了這些年拿去玩吧!”


    “卿妝會替你照顧好華姑娘。”衛應接過來擱進袖子裏,頭也沒迴,轉身出了詔獄。


    衛應能在飯點迴來,卿妝沒料著,看他將個草蚱蜢鎖進匣子裏更加不解,“去看崔憲臣了?”


    他握著她的手在桌邊坐下道一句是,“左右無事,就先家來看你和孩子。”


    卿妝狐疑地看他一眼,將屋裏伺候的都打發出去,“今天的事,是你們事先商量好的?”


    “嗯。”


    她恍然大悟,“怨不著昨兒晚上我見到了那位阿約姑娘,可惜我沒跟她說上話,不知道她的意思,原是給我提醒來的。”


    衛應笑笑,撫撫她的臉,“這麽聰明呢。”


    卿妝看他若有所思的模樣,不由得道:“合著崔憲臣在皇帝身邊給你當眼線來著,那位爺兒不傻,一時半會轉不過彎兒來等迴頭想明白了少不得又要尋釁滋事,給他賣命的不在少數,到時候你們如何自處?”


    衛應冷笑,“沒給他留想明白的時辰,就是,要苦了憲臣了。”


    卿妝凝眉,雖不知道他們之間好歹的關係,但這會能合起手來擺馮績一道說明是前嫌盡棄了;飯吃到半晌宮裏火急火燎地遣了小太監迴事,馮績在金鑾殿上吐血不止,迴宮叫了禦醫來好歹止住了,卻是昏迷不醒,宮裏亂了章法叫衛應迴去主事。


    大約這時候卿妝才明白鄴京時候他急於早日成婚的念頭從哪裏來,也明白這會說沒給馮績時辰又是所謂何事,大殷一變再變的天這會真格兒是要塵埃落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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