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妝瞧著銅鏡裏霧蒙蒙的臉,挺直了腰板梳妝不能有大動作,隻眼角往上頭斜了斜挖苦萇兒,“這會說我,迴頭給了董儀淵的時候,是要討迴來的。”


    萇兒嗤笑,攥著把瓜子鬧耗子似的動靜,“呔,那人,老子如花似玉一大姑娘給他白瞎了,美得他,往後我跟前你別提!”


    卿妝剛要迴她一句,就瞧著五福婆子勾了五彩絲來給她絞臉,開了臉也就是正兒八經的婦人了,那婆子瞧著鏡子裏的人笑盈盈地唱開臉歌,“左彈一線生貴子,右彈一線產嬌男,一邊三線彈得穩,姑娘胎胎產麒麟,眉毛扯得彎月樣,狀元榜眼探花郎。”


    她道喜道喜道的歡暢,瓏寧自然喜不自勝,將實現秤好的六兩銀子封在紅包遞了過去,五福婆一疊聲的拜謝裏梳頭上妝的嬤兒來替換下了;罩金絲狄髻戴頭麵,前頭的如意分心托底的鈿兒,頂頭的嵌寶祥雲挑心倒插的金鑲玉牡丹滿冠,分飾兩鬢的童子穿花的掩鬢,倒插一對壓鬢的垂蓮寶釵。


    萇兒吃完了瓜子換了把花生,從房梁上躍下來坐到窗戶沿上,眯著眼睛往卿妝臉上瞅,“嘖嘖,衛應取個媳婦老底都抖摟出來了,瞧這一頭珠光寶氣還,我都瞅不清你的臉了,迴頭入洞房他年紀大了能看不清不能?”


    一屋子婆兒丫頭捂著嘴偷笑,卿妝氣得掀盒子打她,萇兒東躲西藏嘴裏也不消停,梳妝的嬤兒直誇她好福氣,“如今姑娘頭戴金玉身著花,定是嫁到那榮華富貴的喜人家。”


    瓏寧帶了倆丫頭托了二尺長寬的紅漆盤,上頭密密齊齊地碼著二十來包紅包,今兒隻顧著分發,那梳頭的婆子去了換了另些個喜慶吉祥的嬤兒婆子來,將木施上架著的吉服取下給卿妝換上。


    玄青雲蟒紋的鑲邊馬麵裙,寶藍豎領寶相紋大襟的長襖配上赤紅蝙蝠雲紋對襟披風,主婚引人又捧了百子百福的弓鞋來伺候著穿了,這套行頭忙活完天都要亮了,先頭卿妝手心裏還冒汗這會就跟塵埃落定似的倒是消停下來了。


    正兒八經坐在玫瑰椅裏腦袋發沉,萇兒不厚道,那手指頭捅她,“怪有意思的,看那貨郎擔得泥偶不倒翁,杵一下動一下,哎,你怎麽不動彈呢?”


    卿妝也不氣,和顏悅色地看著她,“明年就預備著你的及笄禮,後年就給你嫁出去,這會笑話我,迴頭可有你的好果子吃。”


    萇兒撇撇嘴,“那也得找著人呐,我上大街上去劫個男人迴來,強摁著頭拜了堂迴頭也不願跟我一輩子不是,白搭。”


    卿妝扭著臉往外頭踅摸,“這時辰衛應也該到了,迴頭董儀淵露麵我可得跟他好生說說,煮熟了到嘴邊的小媳婦不跟他了,看他急不急眼?”


    “你別找了,”萇兒立住腳往她跟前一橫,“昨兒博陵這兒叫婆子上鄴京衛府給鋪房,抬的八鋪八蓋二十四抬的妝奩箱子都是他來迴看著呢,估摸這會應當在鄴京守著門戶,仔細著出事兒。”


    卿妝不解,“今兒朝堂上下官貴傾巢出動,皇宮裏那位爺也不知怎麽樣個說法,還有閑工夫鬧事兒的呐,誰,東廠?”


    萇兒攤攤手道那可不,“成親多大的事兒也是個好機會,別瞧著你爺們兒成天忙活你們成親的瑣碎儀製可這上頭的警惕半點也沒落下,崔憲臣卯著勁兒瞅著他手裏的權力,這會尋釁鬧騰起來也不是沒可能,要不然他能叫我跟你上博陵來護著周全?”


    這倒也是,高朋滿座事兒忙碌起來難免會有鬆懈,東廠和司禮監是無孔不入,這檔口鬧起來那可不是好瞧的,卿妝再信任衛應心裏頭也難免嘀咕。


    左右枯坐了會,五福婆進來迴事,“女婿進門,方才祝訖了祠堂,這會女婿捧了奠雁來了,新娘子快準備著。”


    說著話將盤錦瓔珞戴在了卿妝頸下,外頭就聽著衛應的聲音,昂揚道:“應受命於祖,以茲嘉禮恭聽成命。”


    這話是求親問儐相準是不準,不過是走個儀製,那廂自然有人應答固願從命,唱和行四拜禮之後衛應被引了出去等候,五福婆才扶了卿妝出門上正堂拜別父母祖宗。


    卿妝歸了博陵衛氏宗譜,沒拜正經的父母,這會是衛氏太爺輩的叔伯出麵教訓往之爾家,無忘恭肅;女眷則告知夙夜以思,無有違命;妾室再告無違之訓,又拜了四拜才算禮成。


    五福婆捧了滿鋪灑線繡百子蓋袱放在卿妝頭頂,遮於心口,兩個宮裝女史捧了龍鳳大紅燭頭前引路直到門上上了肩輿,卿妝抱著寶瓶在肩輿裏坐定這才聽著鼓樂之聲起,遮住了清淺的馬蹄聲。


    自博陵至鄴京一路共走了六七個時辰,紅絲繩串兒錢也灑了一道,耳朵邊一色是喜氣洋洋的恭賀道謝的聲口;卿妝挑了蓋頭悄沒聲兒隔著玻璃向外頭張望,天已然見了黑,路邊的百姓仍舊摩肩接踵。


    正四下裏瞧趣兒著肩輿已經停下了,外頭窸窸窣窣地忙活了陣兒轎簾掀開,眼皮底下伸來修長的一雙手微微地彎著是無聲地邀請,她暗笑,將手搭在了上頭輕輕地撓了兩下。


    跨馬鞍的時候就聽著那爺兒在她耳朵邊輕笑,喃喃地道:“還真是無時無刻不勾我,小丫頭!”


    她憋著笑抿著唇不吭氣,到了衛府門前踩上更迭的紅氈履接代之禮,跨過大門二人南北而立躬身行過裏才牽著手上正堂拜禮,拜完天地祖宗父母再行同牢之禮。


    到了廂房萇兒和董儀淵各捧著食案到了衛應和卿妝跟前,各斟了酒水給二人,先頭卿妝心裏頭緊張這會喝完了瞧倆孩子直勾勾盯著對方心裏繃不住樂了,衛應跟對麵也覺察了,迴身望了萇兒一眼倆人都消停了。


    董儀淵又遞了飯食來給卿妝,她接也不好生接著,低笑了句,“後年萇兒出嫁,娶麽?”


    平日裏肅正嚴苛的人這會聽了她的話臉紅到了耳朵根,卿妝給萇兒使了個眼色,小丫頭目光發虛,東瞧西看不理會她。


    同牢禮後進新房再行合巹之禮,五福婆將二人吃過酒水的半片瓢合二為一放於托盤上笑唱道:“自此鸞鳳和鳴,琴瑟之好。”


    又寬下二人外袍交待給對方的隨侍,再伺候著萇兒董儀淵將二人吃飲剩下的酒食這才喜氣洋洋喚了與卿妝隨行的儐相前來撒帳,自“撒帳東,簾幕屏風燭影紅”至唱到“從來夫唱婦相隨,莫作河東獅子吼”才算禮成。


    流程走完了衛應也不能跟新房裏多做停留,叫人引著上前頭謝禮賓客,萇兒貼身隨侍卿妝,坐在椅子裏大快朵頤,耐不住好奇問才剛怎麽迴事。


    卿妝坐帳,靠著盤弄著護甲打發時光,笑盈盈地道:“給你說好事兒呐。”


    萇兒覷她一眼,“謝您嘞,自個兒大喜的日子還惦記著我,方才我想著叫人把那句夫唱婦相隨調個個兒來的,這會就罷了。”


    卿妝又想起方才她和董儀淵針鋒相對的模樣就樂不可支,有一搭沒一搭地敘話,外頭人迴事的聲口昂揚,“給老太太太太和諸位太太姑奶奶請安,大奶奶正跟房裏候著。”


    瞧起來老太太領了好些女眷上這兒來,萇兒把瓜子點心包成個紙包揣懷裏,人推門前就從窗戶裏竄了出去,去也不好生去,掉下一把瓜子正落在卿妝腳邊。


    她借勢起身行禮的功夫全給攏到了腳底下,心裏氣得哆嗦,麵上仍舊含羞帶怯的,“給老太太和太太請安。”


    來探望的臣工女眷是來湊個趣兒的,左右說了會喜慶話就各自去了,卿妝坐帳得等著新女婿迴房沒法四處挪動,老太太就跟太師椅子裏頭坐著給她訓話,“原先我和你太太們的心思你是知道的,但應哥兒執意我們也體恤,你進了門就是衛家的媳婦,要恪守祖訓謹守門風克己為人,尊敬夫婿早些為衛氏開枝散葉。”


    她已經生養了一雙兒女,開枝散葉的事兒自然是說別的,果然三太太又道:“老太太和咱們盼著你為衛氏子息努力,也盼著你賢良淑德,過些時候能擇識大德的姑娘進門給應哥兒房裏頭添人,衛氏大房一脈子息單薄,當多多益善。”


    人成親的頭天就跟媳婦說往後好好給夫君納妾添人,看來老太太和太太心裏的這口惡氣還沒出幹淨,可挑人納妾衛應不願意她也不願意,看來這樣美好的願望是沒法給人實現了。


    卿妝心裏笑,麵上仍舊恭順,“是,我記下了老太太和太太的話,往後叮當克己守禮,情老太太和太太安心。”


    老太太瞧她還算順從,心裏頭多少好受用了些,“方才才說要守禮,這會你啊我的就不成規矩,既成了女官又給了應哥兒做媳婦,身份自然不同以往,稱唿還是改了吧!”


    “是,孫媳謹遵老太太的令。”


    老太太和太太點頭,又說了幾句提點的話才出去。


    直近二更末前頭的喜宴才散,平平靜靜地未出什麽差錯,衛應推門的時候身上清清淺淺的酒氣混著那瓶薄荷露的味道闖進她鼻子裏來,她心裏歡喜,便起身去接他。


    時辰長了腦袋發昏,早忘了萇兒丟下的那把瓜子,穿的弓鞋跟兒高又窄小,腳下那麽一滑摔進衛應懷裏就往地上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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