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衛應才得空歇口氣,外頭內監眼尖,瞧準了時辰提燈端茶又引了個人進來,文循行過禮書案前站著聽衛應問端茶的小太監話,“今兒,沒叫你們換茶!”


    內監應聲道是,“隻早間小衛大人上這兒點驗時候抽空囑咐奴婢,說大人夤夜忙碌須得養肝明目,賞了奴婢一罐九裏香兩盅枸杞菊花和烏龍茶,叮囑奴婢分量時辰伺候著大人吃的,奴婢牢牢記心裏。”


    衛應蹙著眉眼這才和緩了些,抬手叫他出去,等闔了中極殿的門吃了半盞差這才同文循,說話,“太太多早晚家去的?”


    文循拱拱手道入更前,“太太跟西府上坐了不到一個時辰,申末就叫套車,沒料著兩淮鹽運使司從五品提舉朱副使家老太太登門給徽姑奶奶找不痛快,因此盤桓了好一陣,離府前叫戈什托小人給您送封信來。”


    他從袖子裏掏出個信封擺在裏衛應案頭,淺聲道:“這迴是司禮監的動作,小人著實沒發覺,要不是這會朱家老太太急於炫耀,嘴上沒把門還……”


    衛應抬抬手,他噤了聲,隻見他瞧過了又將信封在燭台上點了,“宮裏頭不便安插人手,這檔口再操持起來沒得惹人注意,且任他去,讓儀淵尋著那道人進京的線路查,蛛絲馬跡都不要放過。”


    文循應下了,又道:“遷都的事迫在眉睫,登萊海防衛的衛軍仍舊要料理,打了春之後大殷疆土到處大旱,每日呈報的折子秤不完,朝堂上也鬧得紛亂。正是緊要的時候大人又擔負著這樣多的重任,左右那位爺養病養花的不過問朝事,何必再跟東廠司禮監慢條斯理的磨,尋個由頭料理了人大人也好鬆快些。”


    “不到時候!”衛應摁了摁額角,閉著眼睛道:“養病養花歸閑宜,也不是心智不明朗了,除掉崔憲臣容留我內閣隻手遮天自然畏懼,到時候他忌憚千歲學士的名號,不管不顧一道聖旨誰有翻身的能耐?”


    那位皇帝陛下自打重迴故土心思就越發難揣測,喜怒無常,時不時地龍顏大怒或是連貶數位官員以消雷霆之火,衛應也好崔憲臣也罷,連失了書名左膀右臂也隻能吞下這個啞巴虧。


    如此一來衛應行事越發謹小慎微,不能行錯半步,文循躬身道:“可崔不除不成,今早有人參奏大人肩頭重擔勢必千斤,是該有人為您分憂叫您緩口氣,司禮監是陛下的臂膀正好分了您手裏批紅之權,陛下沒反對就這麽擱置。若是那起子小人這麽樣一裏一裏地猖狂,早晚得叫他們得寸進尺,陛下若繳了大人的票擬之責,少不得又被困淺灘。”


    中極殿大學士名頭好聽也不過四品的銜兒,擔著內閣首輔的名兒才位居一品,可如今皇帝二十有七再跟著首輔亦步亦趨叫人看不過眼,親不親政的,為了周全麵子早晚都得撂開手。


    何況觸及社稷的要緊差事再昏庸的爺也割舍不下,如今都架空了他海防指揮使一職,再裁撤了他內閣首輔的官,衛家撐破大天去也就這麽樣的前途了,他再掙也隻能任人宰割。


    說來說去急不得又慢不得,衛應隻嗯了聲,“人都悄沒聲兒進京了,崔憲臣再沉得住氣架不住那位爺緊趕慢攆的,隻要他動手就是時機,耐心等著。且先去把側殿幾位學士和中書舍人請來,坐下好生說會話!”


    中極殿靜謐了兩個時辰又熱鬧起來,可闔緊了門隻瞧著燈影重重再不見人聲鼎沸,隻有個精細的內監領了文循的令過了橋上券門前給候信的迴話,叫在宮中下鑰前早早地上宮門口跟衛府的戈什報個信好迴小衛大人一聲。


    卿妝迴家先見過了老太太,上迴衛應惱了那麽場後頭雷厲風行的,老太太還沒迴過神來一幹事兒全都辦妥當了,打也不成罵也不成,老太太索性連帶他兩個都不理會了。


    所以問安這事兒都聽卿妝一人在說話,老太太自樂她的,領著婆子媽兒們抹骨牌要麽就是擒著單片的西洋鏡看新養的一盆川蘭,壓根兒不理會卿妝那兒說了什麽。


    卿妝也不惱,問過了安就讓瓏寧把手裏的三個大錦盒給老太太身邊的嬤兒,“內務府廣儲司今兒盤庫,陛下賞了老太太寸蟒緞一匹,地花兩色的庫緞兩匹是皇貴妃賜的,綠地織彩簇花迴迴緞兩匹是底下人送上來的孝敬,好生收著開春仔細著返潮。”


    她又拜了禮準備迴自個兒院裏去了,一個月來老太太頭迴搭腔,“當官兒才幾天就受人孝敬,手腳也不檢點些,迴頭臉上抹不開的還是應哥兒,扶不上牆的泥糊子,偏偏應哥兒願意抬舉。”


    卿妝弓身道知錯了,“迴頭我就給人送迴去,前些時候大爺還收了批禮,堆在庫房裏頭禮單我還未及查驗。虧得老太太提點著,這就家去給拾掇出來,明兒原封不動給人退迴去。”


    老太太被軟言軟語給嗆住了,立時惱了,“我這是說你呢,還敢跟我提應哥兒?”


    她仍舊彎著身子,笑語盈盈地道:“那我明兒就不退大爺的了,單把我的給退了去,剩下三匹緞子等做春袍子時候您再讓針線上的媽媽收拾了?”


    發火氣就怕對方不肯接招,老太太看著她那張翩然的臉無計可施,西洋鏡一丟歪在羅漢榻上悶氣,“人還沒進門,真把自個兒當奶奶了,上不得高台盤的東西!”


    卿妝目光往進退不是的婆子身上一溜,又笑道:“老太太不高興就是我的不是,要不我把緞子拿迴去供著,等我三月十六進了門,迴頭再給您送來?”


    大晚上的為著幾匹緞子扯皮,鬧到後來婆子媽子都禁不住樂了,老太太仍舊歪在榻上不肯答理,卿妝見好就收,左右說了幾句寬心的話這才院裏去了。


    萇兒半趴在美人靠上勾著身子頭朝下扒草,卿妝上抄手遊廊時候往她肩頭上摁了一把,險些給人掫草堆裏去,她手忙腳亂地爬起來衝她背影嚷嚷,“剛迴來就這麽對我,有良心沒有!”


    打從西府收拾了朱訓方媽離府,剛一登車萇兒的臉都鑽出來把她和瓏寧都嚇住了,萇兒也目瞪口呆,指著瓏寧問你誰,後頭問完了情況也不吭聲了。


    分別三個來月,大夥兒都九死一生誰也沒多言語,後來進了府倒是恢複了些往日的活泛性子,卿妝問她打哪兒迴來的,她翹著腳四肢衝天上亂擺說紹興。


    卿妝道:“董儀淵不是在那兒失蹤的?”


    緩了半晌才聽她哼了聲,“三腳貓的功夫還說我,要不是我去救他,等著衛應的人來他早就死翹了!這三月東躲西藏的養傷,東廠那些番子都螞蟥似的見了血味就能粘身上,抖都抖不落,好容易你男人迴內閣了這才見好,逍遙了幾天就迴來了。”


    卿妝看她陰陽怪氣的,笑問:“沒瞧著董儀淵。”


    “上宮裏見他主子爺去了,狼心狗肺的玩意兒,白稀罕他了!”


    卿妝斜她一眼,目光留在她纏軟劍的地方,“你腰間香囊上的紋路,不是女孩子的,誰的?”


    萇兒翻個身兒,四肢衝地,把香囊捂得嚴嚴實實的,“明知故問!”


    卿妝笑,“這仨月你們的日子著實頂逍遙,看來發生了什麽讓你們關係緩和了。”


    萇兒眉眼皺的扭曲,嗤笑一聲,“傷筋動骨都要見閻王了我還能把他怎麽著,跟上迴似的下碗藥,迴頭在床上人死了你說繼續還是不繼續,他就是為了報答我的救命之恩,什麽玩意兒!”


    卿妝揉了揉耳朵上裏間瞧了瞧倆孩子,這才出來繼續同她說話,“明兒起你跟著我進宮,興許能遇上他,什麽玩意兒好好瞧清楚,省得不上不下的讓自己後悔。”


    永安府時候她問的話她答應了,萇兒心裏很高興,佯裝不在意的耷拉下眼皮,懶洋洋地道:“好啊!”


    轉過天來,萇兒跟著她進宮並沒有見到董儀淵,點驗內監名冊的事兒了解了司禮監那塊冥頑不靈的石頭哪哪兒都一路順暢,隻剩下升平署一處。


    升平署在禁宮最西麵挨著南宮街,有獨自的五進五出的大院和戲樓,東麵有塊空闊的場地尋常時候留著升平署的教習給徒弟叫基本功,西麵是內務府轄製下中和樂處的檔案房和來此習學戲曲的內學太監的住處。


    東麵是民間的名角,瞧不上西麵上這兒混兩門手藝好在皇帝後妃殿下麵前邀寵獻媚的太監,西麵的內監瞧不上民間來的伶人,覺著人都是下九流的也不好生學著,隻懂得爭搶戲本子砌末學上兩三聲好迴宮去討個好。


    升平署當中總教習的住處如同分水嶺,東西兩麵勢同水火,卿妝進門的時候東麵教習在叫弟子們開嗓子,西麵內學太監東一夥西一夥披著戲服不三不四地唱兩嗓子,嘻嘻哈哈地調笑。


    內廷的供奉看不上也惹不起他們,自然無人敢過問,任由他們把點翠蝙蝠泡子和後梁擲了滿地兜著玩兒,萇兒眼瞧著卿妝的臉色就撂下來,悶著頭幸災樂禍。


    隨行的女史把眼一立,“教習廟首何在,來個迴喘氣兒的,上差問話來了!”


    沒人搭腔各玩各的,有個小太監抽空往這兒瞟了眼,“呀,還是個女官兒,是上這兒學唱曲兒討好陛下的,別費勁兒了輪不上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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