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餘時間朝堂時局更迭過快,大夥兒心裏的不安越發濃烈,但凡有丁點風吹草動都會引來軒然大波,如今天下才將安穩又有人企圖再添波折自然鬧到不可開交。


    另則馮績被俘吃盡辛酸苦楚,如今重歸正統根本領受不得幾分天子威嚴,每日茫茫然坐在朝堂之上聽不進半句諫言反倒生出今夕何夕之感,偶有以憤怒來掩飾這樣的慌亂,朝臣失望之餘越發衛應能早日迴到朝堂之上主持大局。


    這恰恰是衛應希望的,稱病閑居不過是為了等待這樣的大好時機。


    將馮績救迴大殷僅僅是為了名正言順地將馮勳從進宮攆出去這點用途,馮氏兄弟行事雖大相徑庭但是在疑心這點上如出一轍,馮績打從潛龍起就對衛氏疑神疑鬼,更不必提如今重迴故國後的悲情與驚懼,虞陽城外拚上身家性命救駕並不能完全抹去馮勳素日的先入之見。


    馮績做敵國的富貴侯爺時養成的滿腔抱負並沒有在朝堂上發揮半點用途,難免生出自暴自棄的念頭,加之馮勳暴斃牽累衛應讓他有喜又怕,內憂外患身子骨每況日下,再對衛應忌憚也不得不盼望他早早進宮為他分憂。


    如此,衛應在賦閑七日後重新入朝輔佐馮績聽政。


    遷都隻是本就是衛黨所提,如今主心骨來了越發能言善道個個都以一敵十舌戰群儒,老臣素來慣以衛應為主何況曆經赫特一戰後膽戰心驚夜不能寐,如今能往遠離敵國的新都去自然歡喜,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贏得了老臣支持。


    自然也有反對者以衛溫告禦狀的十大罪證為由頭,後佐以馮勳暴斃之事上疏參奏衛應意圖竊取社稷,衛應收了奏折後也不藏著掖著,一個不落地轉遞給馮績並再次進言請求辭官替陛下分憂。


    所謂的這些他的罪證不過是相助馮績重返大殷的涉險之舉,馮績哪有不明白的道理,為了穩固麵上的平靜自然出言安撫,擱置了那些激憤的奏折下令斥責並準了朝臣遷都之言,全權托賴中極殿大學士料理。


    塵埃落定再無更改的可能,自從馮績重掌社稷後,衛應須得善後皇宮內外及鄴京的禁軍防衛和大小朝臣的撤換更迭諸事,如今舊事未畢遷都之事又至,每日忙碌地腳不沾地。


    出了月子後卿妝身子骨見了好,便奉了官牒文書至吏部換了公文再至內務府應卯,遷都之事迫在眉睫,禮儀監下又有每月的內監考核調理須得忙碌,內務府總管大臣顧忌著衛應的麵兒不好過多差使她,隻分派了些許整飭名冊的閑散差事好叫她學著料理。


    她每日領了治下的數位女史往各宮各院去清點名冊,借故能和衛應遠遠地打個照麵,兩三日的見上迴彼此心裏也熨帖,往後接茬各自忙碌各自的;偶爾會過翊坤宮見到皇貴妃身邊的女史往來行走,她也曾入宮查驗內侍,可從未見到東貞的真麵,心有好奇也不過爾爾。


    宮妃們身邊的內監宦侍倒配合,隻是如今炙手可熱的司禮監越發不好料理,僅是隨堂的小太監也拿鼻子眼瞧人,司簿的女史每每碰上一鼻子灰都不見問出個子醜寅卯來,礙於司禮監掌印太監崔憲臣也不敢出言嗬斥。


    總管大臣知道崔憲臣和衛氏的故交後,一來二去這差事就落到了卿妝身上,倆月之別後又瞧著了不共戴天的那位,卿妝不得硬著頭皮上前行禮,“內務府禮儀監五品監正衛卿妝拜見崔掌印。”


    崔憲臣端著茶盞審視她,忽而又笑了,“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昔日的小嫂嫂如今成了官,頭迴見還真沒認出來,失禮失禮。”


    女史見了他素來是繞道走,這會真刀真槍碰上了沒個敢喘大氣的,卿妝沒指望她們敢幫腔,也不跟他兜圈子直言相告,“下官此行前來是校驗司禮監的名冊及人數,望崔掌印行個方便。”


    “方便方便,來人,將名冊和小崽子們點齊了給咱家的小嫂嫂過過目。”崔憲臣歪在官帽椅裏意味深長地看著卿妝,半晌嘖舌,“尋常沒覺得女官什麽,如今見了小嫂嫂,我還是不甚習慣,哪裏都是禮數規矩,小嫂嫂也不能正經坐下同我吃盞茶叫人好不自在。”


    卿妝叫女史搬了冊子點驗,也不搭理他的調侃,隨口敷衍道:“崔掌印抬舉了,恕下官無此榮幸。”


    崔憲臣也不管她忙不忙活,自顧自地出言打岔,“是我沒福分才是,永安府住了數日,請了衛家老夫人和夫人們小坐獨酌,那時候小嫂嫂身懷有孕沒能得見,如今越發沒工夫了。”


    永安府那一天一夜是盤恆在衛家女眷心頭的大忌諱,前兒衛修徽跟她說閑話時候無意提起,如今將近四月過去夢中仍舊能見著血淋淋的場麵,直叫人生不如死,心思脆弱些的當如東府的梁氏自此瘋癲。


    卿妝校驗了名冊,哂笑,“崔掌印客套,去歲五月自鏡台庵西城門那晚,下官吃過了崔大人的茶點,東廠番役宮二十四顆人頭,下官曆曆在目。”


    那是他心頭大忌,當日東廠上千番役遍布京城各個角落,連拖家帶口的四五個老幼婦孺都尋不出來,馮勳指著他鼻子罵到他狗血淋頭,真是奇恥大辱。


    崔憲臣麵色未變,悠然發笑,“小嫂嫂這性子還和素日一般,我甚欣慰。”


    卿妝點驗完了差事哪管他欣慰還是失望,自要告辭出門,崔憲臣起身,朱紅的曳撒一擺到得她麵前來,“小嫂嫂這便要走麽?”


    她沒工夫同他廢話,衝上揖手,“公務在身,下官告辭。”


    “我送小嫂嫂。”


    說送是連人帶禮,出了司禮監的大門他就叫小太監送了隻錦盒來,“自打我那雙侄輩出世至今無緣得見,這套長命金鎖金鐲權當我的賀禮,萬望小嫂嫂不要嫌棄。”


    卿妝收了謝過又從袖中拿出小圈些的圓盒送上,噙著笑低聲道:“崔掌印什麽稀罕物沒見過,下官沒什麽要緊的謝禮拿的出手,好在這副和田碧玉的墜子成色頗好,勞煩掌印轉交華姑娘以謝掌印及姑娘沿途的照拂。”


    他不接,她就那麽笑盈盈地收迴手,抬高了聲兒道:“不要緊,下官迴頭總能遇上那位……”


    “拿來。”崔憲臣眉頭微蹙,臉上的笑意漸淺,接了盒子再抬頭,卿妝已然走遠了。


    自打司禮監出來過了鑾儀衛大庫再往西是中極門,過了三座石橋坐著中極殿,卿妝還未從券門裏出來上橋就瞧著衛應遠遠地站在橋頭等她,女史識趣,捧了冊子早早地避開了。


    宮裏頭禮數森嚴,她提了袍自匆匆下橋,到了人跟前還得規規矩矩行禮,抬頭時正瞧著他不懷好意的笑,抬抬手氣勢威嚴叫免。


    她暗地裏翻了個白眼,衛應覺察了背著手打趣她,“藐視上官,什麽罪名?”


    未進宮前他摁著她在榻上坐月子,手把手交代她宮裏頭的規矩,時不時和私塾先生似的抽查背誦,這會故技重施隻得了她一個得意的笑容,“今兒晚上你睡外頭吧。”


    衛應失笑,拉了她的手往中極殿裏去,“我聽說你去司禮監了,正要問問,可巧你就來了。”


    卿妝迴握住他的手,“不要緊,宮裏頭崔憲臣還至於把我如何,先頭三番兩次拒不叫查驗花名冊我估摸著裏頭有事,這會去了果真不假,你仔細。”


    她將個紙卷塞到他手裏,低聲道:“上頭統共六個太監都是新換到陛下身邊的,原先是司禮監的隨堂,這會我重新點驗,原先的經曆一概都沒了,不曉得他做什麽打算但防著總沒有錯。”


    “我知道了。”他扶扶她的官帽笑道:“往後你自個兒也要仔細,宮中隻六尚局二十四司二十四掌宮官一百八十七人女史九十六人,二百三十八個心思,你這些日子總歸是要明白的,迴頭遷了都又會有新的女官以及妃嬪,萬要記著。”


    她笑說好,恭恭敬敬又給他行了禮,“多謝衛大人提點。”


    他不安分,抬手握了她的腕子合在掌心裏,俯身低語耳鬢廝磨,“既然如此,小衛大人,今兒晚上衛大人可以和你睡麽?”


    卿妝麵頰發紅,湊手在胳膊上擰了一記,“臭德行,晚上徽給她家梓丫頭過生辰,且有段時辰,迴頭再說吧。”


    衛應深感失望,意猶未盡道:“希望到時候本官不必獨守空房!”


    往來的女官聽著了尾音紅了臉捂著嘴悶笑,拜過了禮跟著惱羞成怒的卿妝往別處去了。


    下了值卿妝沒跟衛應的車駕一道上家裏去,半途遇上衛修徽親自來接她,倆人在街市上閑逛給梓丫頭備了禮,正要登車前卿妝拉了她一把嘴角衝個鋪麵後頭斜,“那婆子是不朱家的李媽子,跟了咱們一路了,做什麽的。”


    衛修徽說不管,登了車撂了簾子叫走,“還能做什麽,後悔了叫我迴去呢,前兒人來了到也沒說別的,就是朱家想梓丫頭了叫我們娘倆迴去看看我給撅出去了,這些天就這麽跟著呢。”


    卿妝心裏頭也不耐飯,“怎麽那大的臉,倒不知道羞恥。”


    衛修徽落寞一笑,“訓方因著鹽道的事兒叫貶了官,如今不過是瞧著咱們好起來,他媽以為著是當初落拓時候踩一腳咱們報複來了,左右給她兒子說好的,要不然哪能惦記著我和丫頭。”


    最快更新閱讀,請訪問 請收藏本站閱讀最新小說!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錦伶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沏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沏骨並收藏錦伶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