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沒等卿妝琢磨出個好主意,身邊環伺的幾個熱心腸的婆子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兩個年輕丫頭,除了每日固定時辰端茶送飯,在她麵前不說一句話也沒見臉上有笑模樣。


    要說不言不語也不能夠,在她麵前是鋸嘴的葫蘆,可等到上外頭時候倆人湊對嘀嘀咕咕,這個說,“爺到底是上心不上心的,前兒一盆盆血水端出去,爺看了,麵上心疼的什麽似的,這會又不搭理了。”


    那個迴道:“是她自個兒鬧得也怨不著別人,女人就該安安分分的,你沒聽人說剛生完孩子還有功夫和爺吵嘴,虧得是爺待她好性兒,換個人且試試?”


    隔三差五到她窗戶根兒底下說這些話來,左不過是她卿妝不識好歹,人家千戶大人迴頭是岸她就得在岸上歡天喜地地接著,還得恭恭敬敬地謝他賞識之恩,什麽玩意兒!


    她們不在她麵前說話卿妝也不開口,每個時辰都是提心吊膽也不敢真格兒歇著,生怕一個沒留神遠極有個好歹,再或者曾白衣將她的孩子搶了去再不讓他們相見,連夜深時候她眼皮忍不住耷拉下來可腦袋裏全無半點睡意。


    大概曾白衣篤定了遠極會有不測,留個小女孩子對衛家的意義也不大,所以並沒有來搶她孩子的打算,或者他根本沒往卿妝剛生完孩子會出逃的事情上琢磨,隻不叫人跟她親近斷了她的念想。


    熬過一日遠極的臉色似乎更不好,唿吸聲也不似妹妹那樣強健有力,三五日之期眼瞧著就得要到了她不能在這坐以待斃,得逃出去尋個郎中給孩子瞧瞧,實在不成也得讓他見到他的父親。


    曾白衣和崔媞均不露麵,她得想方讓他們來,能不能逃出去還得從他們嘴裏套話,也顧不上前兒婆子們交代她不能受寒不能氣悲得好生臥床當祖宗奶奶,她咬著牙下了地終歸將外頭的丫頭驚動了。


    曾白衣進門的時候見她正裹著月白的一裹圓坐在大熏籠上喘粗氣兒,臉煞白跟紙片子似的,腳步聲大點兒就能將人給震碎了,他上前皺眉俯身要抱她迴床上歇著,“你又折騰什麽,好歹將我鬧了來,有什麽話說吧。”


    他也不見得對她的心思一無所知,也是,能在馮勳麵前掙個臉哪裏能有庸碌之輩,她沒力氣推拒他被他抱著安置在了暖炕上,臉衝外麵上甚是落拓。


    “我做夢聽著師父唱戲了,是牌子《忒忒令》,碧澄澄雲開遠天,光皎皎月明瑤殿。”


    她聲音嘶啞可架不住昔日天底下獨一份兒的好嗓子,如今隻不過換了個腔調,婉轉悲戚的《長生殿》越發情意綿纏,曾白衣許久沒聽她唱過戲了,一時間有些恍惚。


    “你喜歡唱,迴頭等你作養好了身子,我叫人在家裏搭個戲台子,你想什麽時候唱就什麽時候唱,沒人入得你的眼我給你對夯兒。”


    卿妝緩了半晌沒吭聲,後頭出言嘲諷,“千戶大人唱曲兒,不合適吧?”


    她能心平氣和同他說話,不像前兒晚上要打要殺已經表示有所轉機,他想著女人總歸是女人,脾氣再強冷落一陣兒也沒法忍受,這不是使點子將他折騰到眼前了麽?


    被她嘲諷兩句也沒得什麽,過日子哪有不磨嘴的,他不跟她一般見識就是,他笑道:“自己家裏沒有合不合適,隻有你喜不喜歡,如今京官兒的公子哥兒尋常也好這一兩嗓子,隻要咱們不到外頭去丟人現眼給人笑話看,怎麽著都是成的。”


    素日賴以生計的本事,等他升了官飛黃騰達了就成了丟人現眼,卿妝對他失望透頂,小時候對他依戀真是沒長眼。倘或能迴到幼時,師父給她說這樁媒的時候當是嚴詞拒絕,避如蛇蠍。


    如今和他同處一室心底裏直犯惡心,卿妝哂笑道:“千戶跟家裏橫躺豎臥,隻要不欺君犯上誰也管不著,我說的不是這檔子事兒,衛應都找上門來了,您還跟我唱曲兒取樂也沒那心思吧?”


    曾白衣的臉色變了變,到底沉不住氣,她沒有半個能傳話的人,衛應見他也是暗地裏,她到底是怎麽知道的?


    他死死地盯著她,“夢見了,還是撒癔症了?”


    看他這副義憤難平的表情,卿妝覺得自個兒得是賭對了九成九,說是她有心思倒不如說衛應待她的好她從未懷疑過,前兒她生孩子又是收生姥姥又是醫婆,嗚嗚嚷嚷鬧那麽大動靜衛應能不聽著信?


    他沒有貿然前來必定是顧忌著她和孩子們,當然他也不是任人宰割的脾氣必然先發製人跟曾白衣打過照麵了,曾白衣昨天一日都沒露臉,丫頭們的說辭也沒見新鮮的,自然是他被什麽事兒牽絆住了。


    如今再沒什麽事兒能比威脅衛應更要緊的了,畢竟宣平帝的下落是馮勳頭個惦記的,身為左膀右臂的曾白衣擔君祿分君憂實屬正常,所以考慮過各方麵的情形,九成他和衛應或是文循說上話了。


    卿妝不接他的話茬,直截了當戳破他的心思,“有人給我傳信了。”


    “這片宅子姓曾,裏麵的人也姓曾,能給你遞什麽消息?”曾白衣溫和地撫了撫她披散的頭發,笑道:“小妝,你不用跟我使心眼兒,咱們自小一塊兒長大,彼此太過了解。”


    他並不了解她,即便是假的她也能說成真的,何況真真的事兒哪能不讓他相信,她厭惡地撇開了頭,“這宅子姓崔,裏頭的人是不是全姓曾我不知道,但不盡然和你是一條心。”


    曾白衣的臉色越發不好瞧,“小妝,崔媞懷著我的孩子我不可能不信她,你最好適可而止,我來,不是聽你跟我說謊的。”


    她的本意也不是挑唆他和崔媞的關係,衛應一整日搜羅不到她的下落,一方麵是忌憚著還沒到馮勳撕破臉皮的時候,一方麵肯定是曾白衣動了手腳,不會安安分分把她藏在自己家裏等著衛應找到門上來。


    他從伶人脫籍一躍而上,信任的人本就屈指可數,除了崔媞她想不出更好讓他放心的人選來,所以他將她藏到崔媞的宅子裏幾乎成了必然的結果,他如今的反應證實了她所有的想法。


    這下她心裏越發篤定,悠然笑道:“我說沒說謊你心裏明白,我那日說的話你最好相信,你我是同樣的人,鬧得太過不堪迴頭誰臉上都不好瞧。”


    曾白衣還是不肯接招,擰著眉頭瞧她,“小妝,你無須自欺欺人,當真有人給你遞話,怎會沒有人將你救出去,你全心全意相信的那個人如何不來救你?”


    “他不是不想,是不能夠。”卿妝轉頭,看他臉上的表情越發陰森,心下已經了然,“你的府外有宮中上二十二衛的禁軍,他強行闖府,什麽下場你比我明白!”


    她方才說得再堅定,曾白衣都是不肯相信的,他精挑細選來的人從沒有二心的,權當她在試探在尋找出路,可如今禁軍的事讓他不得不相信。


    崔媞都蒙在鼓裏,倘或沒人傳遞消息,她身在內院重重圍牆,是怎樣知道禁軍看守這處院落的,他不由得重新審視起她來。


    卿妝躺在那裏光明正大地任由他打量,堂堂正正的目光讓他無所遁形,他如坐針氈,甩袖離屋,至此卿妝的計劃成功了一半。


    下半晌她叫了崔媞來,她們之間的閑聊離不開遠極和妹妹,崔媞抱在懷裏左看右看欣喜異常,“應大哥哥給小姑娘取名兒沒有?”


    卿妝搖頭,“那會都不知道有她,隻說有遠極,叫人措手不及。”


    崔媞瞪她眼,“瞧你這當媽的吧,添個姑娘怎麽叫措手不及,聽著怪瘮人的,好好捉摸,省得日後問起來你又措手不及。”


    卿妝笑,“我就是個教訓,你肚子裏的那個呢,你學問這樣大,可給了什麽名兒沒有?”


    崔媞的笑意減淡,將孩子還給她搖頭,“沒有,他沒跟我說起過這個,省不得到時候隨意糊弄兩個叫他挑選罷了。”


    素日小姑奶奶的高傲脾氣已經蕩然無存,卿妝心裏不是滋味,勸慰道:“孩子還小也不急於一時,眼下年節裏頭左右無事,你們也好商好量的,且先說著兩個,打發著玩兒也頂有意思。”


    崔媞道:“他中晌間上過你這裏就出門了,也沒交代去哪兒,還是門上的婆子對我說也沒叫車叫馬的,興許走不遠,可外頭天寒地凍的能有什麽好去處?”


    卿妝安撫她,“也不定就有什麽不好的,興許他出門散散,見見同僚故友,既不遠很快就得家來了。”


    崔媞搖頭,麵上無奈,“我哪裏管得著他,這兒在鄴京城外,周遭零散幾處村子沒同僚舊友給他見,不過是去瞧……”


    她自知說多了外頭的情況,也沒再繼續,卿妝已經問到她想要的結果就岔開了話題,“好幾天動彈不得,披著頭發難受,你幫我挽個頭發吧。”


    崔媞啐她一聲,也沒真格兒惱,給她梳了頭將自己的簪子別在了她的發髻了,左右說了會話天見了黑,這才辭了去了。


    倆丫頭送過飯把她獨個兒扔在屋子裏頭,正好給她騰出空來收拾,等到了深更半夜尋找出逃的生路,今兒曾白衣因她的話對禁軍產生了懷疑,正好給她留出了機會和藏身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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