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如同罩了層紗茫茫然然走在厚重的霧障裏,卿妝舉目四顧,看得見跳縱的燭光奔踏的人群哭哭喊喊慌亂成一團,後來有人在拍打她,湊得近了能看見朦朧的臉像崔家那個驕矜的小姑奶奶崔媞。


    不是在府宅裏養病麽,方才她還給她熬過藥呢,這會衝她嚷嚷什麽,怎麽還有孩子的哭鬧聲,這是跟哪兒呐?


    卿妝努力地分辨她說的話,再怎麽使勁兒也沒瞧明白,又想抬手將人拉得近些卻提不起力氣找不到手腳,不由得心慌意亂。


    周身內腑架了堆柴潑了滾油,一裏一裏地燒起來了,疼得她的身子幾乎要炸裂開,唿吸不過來她就努力地抬起頭使勁兒地喘,崔媞的聲兒就在那一瞬讓她聽明白了。


    她發了狠在拍打她,尖著嗓音有些哆嗦,“卿妝,聽我說話沒有,你可千萬不能躺倒,就差丁點了。”說著話她扳住她的臉左搖右晃,“你睜開眼,生了一個,肚裏頭還有個小的,你不生出來是要壞事兒的,聽見了麽?”


    卿妝疼得不明所以,不是隻有遠極一個麽,肚裏怎麽還有個小的?衛家那位王老先生不靠譜,早先把脈斬釘截鐵說她懷了個小子,這迴又多了個,迴頭懸壺濟世的招牌就擺弄不響了。


    她胡裏八塗地琢磨,架不住崔媞在跟前鉚勁兒折騰她,又喊又打的真格兒將她叫明白了,這會一明白疼痛山唿海嘯似的一股腦兒向她砸過來,剛醒的人意誌薄弱險些沒給招唿迴去。


    崔媞的手冰涼,錐子似的杵在她臉上直凍她的心,“你,你醒了,醒了可不許再睡了!方才生了個小子,這會裏頭還有個能瞧著腦瓜兒頂了,你得使勁兒,使不上來勁兒就想應大哥哥,他等你和孩子家去呢!”


    她勉強瞠著眼睛不讓自個兒厥過去,聽著衛應的名兒半醒半糊塗地叫他,崔媞沒法給她找人來,緊著勸嚇,“你叫喚什麽省點力氣,加把勁兒生完孩子你就能看見他了,聽見沒有?”


    五迷三道的人哪聽得進去勸,她素來又是個強性子,逮住個兒心心念念的名字不願撒嘴,長一聲短一聲叫的都是衛應,連接生的嬤兒都被唬得心裏直嘀咕。


    昔年的當朝首輔天底下誰人不知道,後頭納了位美人是個唱戲的,請人收生的這位千戶大人當日也是個唱戲的,裏頭彎彎繞繞養活了多少說書的,耳朵都聽出了繭子。


    這會聽血泊裏的人這麽叫喚,兩下一琢磨齊活了,合著搶了人妻兒家來巴巴地養著,大戶人家怎麽淨幹這檔子欺男霸女的事兒還,連帶著懷了身孕的女人都不放過。


    接生的嬤兒不由得同情起卿妝來,順著她的話頭就這麽勸慰,得讓人時刻醒著使勁兒,迴頭時辰長了孩子出不來,大的小的都保不住。


    裏頭的動靜鬧大了一疊聲的阿應往外送,曾白衣就在廊廡下站著哪有聽不清的道理,當下森然了眉眼大踏步進了屋,接生的嬤兒被唬得臉都白了上前攔人,“爺,您可不能去,裏頭不幹淨,白給您惹晦氣,您外頭……”


    他發起火來一把將人搡開了,桌椅盆罐叮叮當當砸了滿地,人就這麽著進了屋裏,都是老幼的女人沒個能攔得住他的,直愣愣地讓他到了卿妝身邊俯身握住了她的手。


    卿妝睜著眼睛目光渙散,冷不丁瞧著了他那張橫眉怒目的臉,幾乎是當頭棒喝,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勁道抬手就推他,“你給我滾出去,我不想看見你!”


    他不讓她掙,就給她摁在那兒,冷笑道:“你在我家裏,喊得當是我的名字,再讓我聽著一聲別的男人,我把你那兒子掐死!”


    曾白衣的神色太過猙獰,她直喘大氣,不喊名兒就仰著臉兒怒目而視,“曾白衣,你真叫人惡心!”


    他不以為意,就那麽抱肩看著她,“你再不把孩子生出來,我親自給你接著,迴頭讓你瞧瞧什麽是真正的惡心。”他俯身撥了撥她汗濕的頭發,笑道:“昨兒不說把血肉糊我一身麽,要不我試試?”


    “你滾!”


    誰見過和跟臨產的女人這麽吵嘴的,婆子們想來勸也不敢上前,還是崔媞攔在了卿妝身前,“好好說話不成麽,非得鬧成這樣,你不愛聽不說就是了,裏頭還有個呢,什麽事兒迴頭再說。”


    她拉他走,曾白衣杵在那兒紋絲不動,兩下這麽一鬧騰,許是卿妝使勁兒許是接生婆婆有力道,倒是讓孩子出來了。


    那婆兒喜得無可不可,攏在懷裏眨眼間就聽著孩子哭上了,她收拾妥了包在繈褓裏上前給眾人瞧,“這迴是個姑奶奶,前頭是位小爺,子女成雙是個好,大喜!”


    誰的喜她沒敢說明白,裏頭的事兒哪裏是她能問明白的,崔媞接過來給卿妝看,安撫道:“女孩子像你,眼角兒彎彎的月牙兒似的,極漂亮。”


    她輕聲地笑出來,紅彤彤皺巴巴沒長開,隻覺得有趣和熨帖哪裏能看出來漂亮;這廂劍拔弩張的氛圍緩解了那廂又聽著個不好的,抱著遠極的嬤兒火急火燎地上前來迴事,“爺,小爺這會不哭了,聽著氣兒喘的也不大順暢,臉麵些微的青紫,一胎裏倆金貴主兒瞧著是氣息養的不大好。”


    剛放下的心又揪起來了,卿妝聞言五雷轟頂,掙紮著側了身要抱抱遠極,婆兒把孩子給了她,撒腳出去慌裏慌張叫醫婆瞧病。


    連著倆婆子瞧過了都直搖頭,弓著身子說好聽的,“且好生養著,夫人也莫心急,倘或老天保佑小爺呢,造化大的準能撐過去!”


    說了不痛不癢的話就要給開方子拿藥,曾白衣抬手,將人攔下了,直截了當“這孩子能活多久?”


    倆醫婆對看了一眼,清了清嗓子道:“夫人身子虛氣血供不上,胎也沒好生養著,這會一氣兒能平安生下兩位來已是天大的造化了。夫人沒遭太大的罪,隻是兩位小主子在裏頭你爭我搶的,小姑奶奶活的是兩條命,咱們也不能跟老天鬥法。”


    曾白衣皺眉橫了眼,“問什麽答什麽,囉裏囉嗦,再不老實應著拖出去打死!”


    倆婆子臉都白了,心一橫,“好的三五日,歹的也就這一兩個時辰。”


    卿妝攥緊了繈褓,低著頭摸了摸遠極發白的臉兒,眼淚啪嗒一聲聽得人心頭發冷,崔媞慌忙來勸她,“剛生完孩子可不能哭,你得顧著自個兒的身子,咱叫她們給治,萬事兒都會有轉機,你甭怕!”


    可惜的是曾白衣慣會拆台子,衝倆婆子擺擺手,“救了也就活個幾天,大人傷心小的遭罪,白耽誤工夫,用不著開方子,出去!”


    倆醫婆好容易撿條命哪還敢在跟前呆著,一溜煙躥沒影兒了,也沒叫人領直出了曾府的大門,天黑路滑崴了一跤,等踉蹌著爬起來眼跟前就站了倆黑影子提溜了她們就走。


    卿妝沒有過多的反應,垂著頭緊緊地抱著孩子,崔媞直起身不可置信地看著他,“白衣,你這是怎麽了,倘或今日是我和你的孩子如此,你也不救麽?”


    曾白衣輕飄飄地瞟她一眼,“巴掌點大灌碗藥下去,即便能活也不過三天五天,迴頭你還得給他收屍,倒不如這會一了百了,省得哭哭啼啼的。”


    她臉色發白退了半步,迴頭時隻看見卿妝的臉埋在結成綹的頭發裏,分不清半點情緒,“你呢,也不救你的孩子了麽?”


    環著繈褓的手動了動,半晌才聽著她破碎的聲兒,“曾白衣,我求你,救他!”


    沙啞的聲口在他心口上刮出道血口子來,他晃了晃又穩住了,哂笑,“你憑什麽求我,和別的男人生的孩子讓我救,小妝,你的求饒可真輕賤。”


    她沒再吭氣,他心裏暢快過了卻又堵得慌,始終狠不下心來,又開口道:“當然了,你答應往後跟衛應老死不相往來,安安分分跟我在一起,我救他,能撐多久撐多久!”


    卿妝將孩子往懷裏摟了摟,俯身貼貼他軟軟的腦袋,抬起臉來悠然發笑,“不必了,我的遠極,你不配來救他!”


    他怒極,拂袖而去!


    崔媞旁邊站著左右不是,狠狠瞪了卿妝一眼,說不出什麽狠話來隻怨懟道:“牛脾氣。”說完了,囑咐嬤兒好生伺候著,追著曾白衣大約說情去了。


    天邊見了亮,忙活了一天加一宿,人生死場上過關好容易生了倆孩子這會憑空一個噩耗,接生的嬤兒心腸都軟和見不了這個,暗暗地抹過了眼淚上前勸慰卿妝。


    年輕輕的小夫人左右是沒見過這陣仗的,甭管養活養不活終歸眼皮底下還喘著氣兒,不能撂開手不理會,說點話也能寬人心,剛生完的女人不能見悲聲。


    嬤兒們你說我插嘴,七嘴八舌給卿妝說明白怎麽開奶喂孩子,後頭怎麽個養活法兒,說不明白就耐著性子手把手交代,熱熱鬧鬧地把卿妝那股子那難受勁兒給擠到一邊兒去了。


    卿妝心裏頭感激,左右身無長物沒有能拿得出手的,把荷包裏的銀子暗地裏分出一半給人分了,那些嬤兒千恩萬謝地對待她也盡心盡力。


    諸事安寧,她精疲力竭小睡了個把時辰,醒來就看著遠極和妹妹柔軟的臉,她不能把他們的命就這樣白白地消耗了,她得想方兒逃出去才能救活她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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