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廷善左右沒等著消息,眼看著天擦黑了心裏頭免不得犯嘀咕,他沒往旁的地方想,隻覺得女人家辦起事兒來婆婆媽媽,問個信兒能問大半晌。


    明兒就要上鄴京去了,單等著她坐實了口供來,陛下麵前遞了本子忠心就表示過了,他是宣平帝的舊臣得趁著喜慶日子給自己掙出片前途來,二品終歸是二品不能唿風喚雨。


    等掌了燈龐夫人仍舊沒消息,家也不見迴,看這模樣必定是卿妝不肯老老實配合。龐廷善失了耐心,叫人上看押卿妝的院裏把兩個人一並帶迴來,押進刑房捱頓板子還不得把什麽話都給倒出來,用的著費那大的勁兒說老半天。


    人是去了,大半個時辰後又孤身一個迴來了,迴事說太太正跟那位小夫人說話呢,話說了半拉正要緊時候不容打擾,且再等等。


    再等等就該安置了,龐廷善凝了眉頭斥句女人壞事,指了那迴事的家人道:“再去趟,甭管多麽要緊叫她先迴來,把那女人也帶上,迴頭先打她二十板子,生死不論問出話來為妥。”


    人忙不迭領命去了,結果眨眼功夫又火急火燎迴來了,龐廷善瞧著他那如喪考妣的模樣就心浮氣躁,撂了書把眼一瞪,“一趟趟的,接那娘們兒迴來就這樣難辦,越來越沒規矩了。”


    那家人也不管他斥責還是埋怨了,哭喪個臉著臉進了屋門窗關緊兜頭就跪下了,“老爺,外頭來倆人,穿著是咱們大殷百姓的衣服,可說的是赫特話,專程尋老爺您說事兒來的!”


    說完了還遞上了令信和腰牌,龐廷善接過來隻掃了一眼就把令信倒扣在了書案上,實實地拿袖子捂住了,“人在哪兒,來的時候可叫別人看見了?”


    那家人說沒有,“隻說要見大人,拉了小人要給您迴個話。”


    龐廷善再問,“說什麽事兒沒有?”


    那家人緊著點頭,說話的聲音越發小了,朝頭上拱了拱手道:“給那位失陷赫特的天爺說情來的,那位爺在赫特旁事兒沒有還叫封了個牛鬼神似的官,人家不願意供著祖宗,恐怕指著叫咱們拿錢贖迴來吧!”


    宣平帝半年前在虞陽城外被赫特擄走了,當今皇帝是趁著這個機會才禦極上位,龍椅還沒坐熱給自個兒哥子贖迴來作甚,耗子扛槍窩裏反,正好再給赫特進犯的良機?


    裏因外素都不能把宣平帝給迎迴來,若不然前些時候赫特使臣叫皇帝撅迴去為了哪般,皇帝不答應倒找上他這個做臣子的了,算盤打得還真挺精細,龐廷善心裏七上八下的覺得這事兒跟懸腦門上的刀子似的。


    說起來還得怨怪衛家那父子倆,當初他師出衛老太爺門下又跟著衛雍打過仗,親不親近的總歸脫不了幹係;衛氏素來對馮氏忠心耿耿尤其是先帝爺和馮績父子,連帶著他這麽個衛家舊臣也被人看成擁立宣平帝的衛黨,不管他應不應,朝堂鬧著要將舊帝迎迴來的臣工裏都得捎上他,隻怕赫特也是看出這層意思要緊時候說合來了。


    他連年盡力地和衛家撇開幹係,一心一意給馮勳當臣子,好容易盼著主子爺登位能許自己高官厚祿,這兒就強行遞上把攮子來攥住他的手就往馮勳心窩子摁,他不能坐以待斃。


    宣平帝就是個空有滿腔熱忱的意氣書生罷了,迎迴來除了給新帝添堵絕無旁的作用,倒不如死在赫特的好,赫特的使臣找上門來也不能相見,隨便提個借口將人誆出去宰了對外宣稱赫特細作一了百了。


    他吩咐家人照辦,可那倆赫特使臣像是有備而來,美人美酒又是美器浩浩蕩蕩能趕了十來丈的車駕,還言語龐大人不肯相見就和使臣大人另謀出路,絕無相逼的意思。


    熱熱鬧鬧鼓樂喧天的,動靜大到讓龐廷善坐不住,頭疼腦漲將人拉到隱秘的地界兒好模好樣地商談,等待著合適的機會再把人除了以絕後患,他忙著赫特來使就將龐夫人的事兒給忘了。


    到了二更,萇兒眯眼向外頭瞅了瞅見沒什麽異常了這才方龐夫人離開,可也沒真格兒就此放手,路上影子似的;龐夫人剛想通個風報個信,她就能甩塊石子或攮子,刮下她兩綹頭發來以示警告。


    這麽著上家裏時候龐夫人已經唬得麵如土色人事不知,叫丫頭婆子們抬著上了榻叫了郎中來瞧病,一兩個都摸不著頭腦又害怕被怪罪伺候不周,給龐廷善迴事就推脫說大晚上的走夜路太太撞了邪祟,病倒了。


    人迴來,龐廷善就沒有什麽要問的,明兒就上鄴京去了,到時候叫馮勳知道他和赫特有來往商量著接迴宣平帝,甭說官帽子了連命就得這麽交代了。這樣要緊的時候什麽將衛應置之死地,什麽老婆撞了鬼兒,都是芝麻粒兒的事兒,敷衍著交代兩句就得了。


    他大半宿都在和使臣周旋,眼瞧著到了五更天要上渡口乘船入京參加冬至祭典,家也匆忙迴了趟左右交代了兩句,讓心腹注意著赫特領頭的使臣什麽時辰入永安府什麽時辰下手,將來使一網打盡以絕後患。


    龐夫人仍舊昏迷著胡言亂語,卿妝的口供問不出來,龐廷善堵心也毫無辦法,隻得暫且忍耐等祭典後再行辦法。他想著也不過十幾日的光景,人又跑不脫,獨善其身再悄沒聲兒解決心腹大患才是上策。


    他乘船離開永安府半個時辰後衛應就得到了消息,龐廷善為了防他趁機生亂,臨行前又遣了五六十衛軍將他們住的院子團團圍住,換防事兒亂,董儀淵和萇兒就是趁著這兒功夫蒙混進門的。


    卿妝臥在榻上睡得沉,裏間屋的窗戶扇開了一條細縫,萇兒順著那兒向外頭看了很久她才悠悠轉醒,起身時候寢衣從肩頭滑落下來露出孱弱細嫩的肩背,萇兒扭臉的功夫還看見她後背上三兩青青紫紫的淺痕。


    她哼了聲,“衛應看著不近人情,合著不這麽迴事兒。”


    卿妝睡得暈頭轉向,眼睛發花,挨在迎枕上緩了半天勁兒才軟軟糯糯地開口,“你跟那兒看董儀淵看多久了,不如上院裏臉對臉瞅,他也能看見你,指不定還能打動他!”


    萇兒不屑一顧,轉著劍柄呲牙,“打動他還不如打他來得實際,等他看見自個兒身上被剌的口子就能想起我,曆久銘心!”


    她的方式向來直接又兇狠,不懂得婉轉迂迴,如今卿妝沒什麽精神沒法兒笑話她,撐著身子半坐起來去夠床架上的衣裳,“短時間你們一個屋簷下住著,看你能讓他銘心多久。”


    萇兒有些落寞,把她的衣裳一一甩給她,“我不想跟你說這個,你瞧好吧!我來是給你捎個信兒,德慶班的人傷養好了,戲多少能唱起來點兒,仍舊是入不敷出,你那些體己銀子遭過上迴大劫也剩不了多少了。”


    卿妝穿衣裳本就不趁手,如今聽了她的話索性停下來歇歇,“多少?”


    萇兒敲了敲下巴,“百八十兩吧,姓曾的忒黑,贖人的銀子錢深的摸不著底兒。不過你且放心,還有青安那女人看上柳鶴齡了,正給他幫襯著呢,她這些年的體己錢也不少,戲班糊口這十天半月的不成問題。”


    事情一茬茬地趕著來,卿妝有些措手不及,換了半晌才道:“離開海陵時候,青安和周媽媽的傷還沒養好,是不是被皂隸撂在那兒沒人管死活?”


    萇兒點頭,“對,本來要將她們賣了,柳鶴齡瞧她們尋日是跟著你的就拿錢贖迴來了,青安為了報恩就把自個兒給貼進去了。”她嗤之以鼻,“她上趕著買賣,你那師叔守禮守節壓根兒不搭理,挺好,往後她也笑話不成我了。”


    嘴上說得痛快,可等陪著衛應的董儀淵一露麵她就從窗戶扇的縫隙裏跳出去了,手腳麻利,臨行前還不忘把手裏揉亂毛的黑兔子丟在卿妝身上,砸她心口直發蒙。


    董儀淵緊皺著眉出門大概尋她不痛快去了,衛應拎著兩隻兔耳朵將黑兔子擱到地上,抬頭看卿妝心疼的眼神不由得一笑,“多金貴的玩意兒,也值當的?”


    她撇嘴,“好賴它也給你捎過信。”


    他笑著來替她穿衣裳,穿著穿著就往斜岔裏走,在她圓鼓鼓的心口摸了兩把被她呲牙咬了口,他倒抽了口氣,撥了撥她細細的牙道:“本來惦記它這點功勞讓你養著解悶,可如今是養不得了,看著口齒和兔子一樣個兒,迴頭再把我咬壞了你使什麽,明兒給燉了吃了。”


    卿妝瞪他一眼麵色發紅,叱罵他,“臭德行!”


    衛應笑,給她穿好衣裳拎了繡鞋來給她套腳上,聽她在頭頂上問:“龐廷善上鄴京去了?”


    他嗯了聲,“沿途有我的人跟著他,得一路給他送鄴京去才成。”


    人送到鄴京去怕是迴不來了,卿妝挑挑眉頭,理理他褶皺的衣襟,“往後呢,怎麽收整他?”


    衛應抬起臉,勾唇一笑,“方才來前聽你和萇兒說戲班,入不敷出過不下去日子還得靠個女人拿體己錢,你那位師叔恐怕又得火冒三丈了,如今給他個差事,就瞧他有沒有膽量接茬了。”


    卿妝凝眉,眉頭就被他撫平了,聽他輕聲道:“這茬是要命的,唱得好,興許能身首異處!”


    最快更新閱讀,請訪問 請收藏本站閱讀最新小說!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錦伶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沏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沏骨並收藏錦伶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