萇兒這會功夫恨不得手刃曾白衣,半道叫夏氏截了胡,這麽不管不顧地胡亂嚷嚷,立時就不痛快了。她捋了袖子往外頭闖,就要薅人脖領子帶迴來,“叫喚你姥姥,院子裏外有長了狗眼的才不識你姑奶奶我——”


    “萇兒!”


    卿妝抬手叫她迴來,夏氏從她手底下溜院子裏頭了,到底知道點規矩沒放開嗓門震動的四處都知道,不過唿朋引伴似的好叫人來熱鬧,唿喚的是誰卿妝很好奇。


    萇兒不明所以提劍往外頭一指,一溜寒光,夏氏背後長了眼睛一樣驀然迴頭就是個趔趄,哆嗦的聲口讓萇兒嗤之以鼻,“這狗東西哪兒來的,耗子膽兒都比她大吧,什麽玩意兒?”


    話本翻到最後一頁,卿妝闔上遞給了萇兒,“三太太使來的人,叫伺候遠極,別跟鼠輩一般見識,閑得慌瞧瞧書,怪有意思的!”


    “怨不著,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個門,那老婆子能有好心眼兒,怪道這個婆子招人煩,東府裏出來的不稀奇。”


    萇兒撇撇嘴,也沒心思顧念個招人煩的婆子,把軟劍往腰間一別,垂眼翻書手就發哆嗦,“喲,您看的這叫什麽,《玉嬌梨》?合著您爺們兒不在家,你就翻這個消遣,也不怕帶壞小崽子!”


    卿妝飲了盞藥茶,撫了撫耳朵,“別大驚小怪的,我肚子疼著呢!什麽叫不在家就消遣,他在家我也看呐,你不是心裏頭不痛快麽,看看才子佳人美好姻緣心裏頭多少舒坦點。”


    萇兒乜她一眼,“您這是成心尋我不痛快叫我堵心,我紅線斷了,看書裏的一對兒一對兒的人高高興興郎情妾意,捅我心窩子不是。”


    卿妝打量她一眼,瞧她藏著掖著的小動作,“就說瞧不瞧吧,不瞧還我。”


    萇兒對著房梁子哼了聲,不理她,背過臉去把話本揣袖子裏了。


    她們屋裏鬧著,外頭夏氏把人給鬧了來,她捧著三太太的手弓腰塌背滿臉堆笑將人迎進了門裏,對著卿妝卻皮笑肉不笑,“小衛姨奶奶,三太太來了,來請安吧!”


    卿妝正等著她身後這道神佛呢,如今有了身子就是道極妙的令牌,她慢條斯理地挪滾圓的身子下地,屋裏外上上下下看猴戲似的瞧三太太就那麽站著,心裏頭嘀咕各自的。


    三太太沒耐心又不好發作,隻得道:“成了,重身子不必這樣多禮數,跟那歪著吧!”


    說歪著隻是客套話,卿妝欠身坐著仍舊是伏低做小的姿態,三太太掃了她一眼,“我給老太太請安迴去,路過這院大唿小叫成何體統,為著什麽事兒也沒這樣鬧得,你也太不懂規矩了。”


    她說什麽是什麽,卿妝也不和她嗆,仍舊是細聲細氣地賠不是,“三太太容稟,方才萇兒頑皮扒窗戶扇玩兒,夏媽媽沒見過她叫唬著了,以為家裏進了賊豎這才叫了人來,沒料著驚動了三太太。”


    夏氏添油加醋道:“又是刀又是劍的,刀口上還有血,哪兒是頑皮,我看她就不懷好意。小姨奶奶您身邊跟著這麽個殺人越貨的,存的是什麽心思,當著三太太麵也好生說說。”


    卿妝不緊不慢地道:“天黑想是您看岔了,小姑娘貪玩摔破了胳膊肘,哪裏來的刀劍上有血,不過是她身上帶了點。”


    夏氏不陰不陽地笑道:“小姨奶奶在太太麵前可不興糊弄,我瞧著真真兒的,就是一把老長的劍還嵌著寶石,兩尺來寬嚇人的很。”


    萇兒素來機靈,從她身後冒出個頭接茬道:“確實給姨奶奶上樹摘酸梨子去了,下過雨樹枝滑,跌下來剌道口子到現在還疼呢,您吃酸梨不吃?”說著話張開掌心,上頭咬了一半的梨,混著泥混著血,看得人直皺眉。


    說的有鼻有眼的,三太太掖著鼻子避開老遠,嫌棄地擺擺手叫萇兒出去,又對卿妝道:“要吃酸梨還能短了你的,用的著叫個小丫頭給你偷摸摘去?早上老太太說的話可都忘了腳後跟了,身邊不是什麽人都能留著的,小丫頭還不趁早打發了省得帶歪了院裏別的丫頭。”


    卿妝顯得有些為難,“人終歸是小崔姑奶奶領迴來的,養在府裏這麽久了,冷不丁攆她我也怪不好意思的,就等著小崔姑奶奶上家來再做決定的。”


    “喲,那你可是等不著了。”提起崔媞來,三太太直皺眉,“人跟著鎮撫司千戶當太太,日子過得滋潤,怕是識不得素日咱們這群子老的小的,更別提路邊撿的小丫頭,興許這會叫什麽人都不記得了。”


    話說到這兒再推諉就沒意思了,卿妝疊聲應下,“明兒我就跟衙門裏的皂隸說道說道,給萇兒放出去,省得她惹是生非的。”


    對麵房頂上有人翻著書頁子哼了聲,大約對她這話表示不滿,三太太卻極為滿意,迴頭對夏氏道:“今兒老太太賞了幾樣果品,我還剩了好些,拿來給你姨奶奶吃。”


    夏氏先前叫說個沒臉,這會功夫還得弓著腰身伺候人越發賭氣,三太太麵前不敢發作隻得領命去,左右人都打發走了,三太太這才上下掃量了卿妝一眼道:“這會身子如何?”


    “勞三太太記掛著,我一切都好。”


    三太太笑道:“這話也不盡是我問的,今兒下半晌你四太太家裏的小徽姑奶奶上老太太跟前請安就問了你一句,巧得很,叫我聽著了,看你們素日親近就替她問候聲。”


    她能替衛修徽跑腿,這事兒可真稀奇了,卿妝佯作不明白,隻歡喜地道謝,“三太太真是折煞我了,改天定要給徽姑奶奶請安去的。”


    三太太的臉色甚是和藹,看著她道:“我看你這丫頭素來機靈,可有時候也認死理兒,能進衛家門的女人哪個娘家是拿不出手的,偏生你非得要壞了這個規矩,這點上就不叫人舒稱。”


    兜兜轉轉還是把話扯到正題上來了,卿妝也不跟她繞彎子,順著她的話道:“請三太太提點。”


    聰明人說話不費勁,三太太極為滿意,“你既然給應哥兒生兒育女就得在這家裏長久住下去,也不想看不著自個兒的孩子吧?雖然你這個身份沒指望了,但是世上斷沒有絕路一說,你得找條道叫自己過得舒坦些,寄人籬下就得仰人鼻息,自古以來的道理。”


    昨天的話今天攤開了說,三太太就差直言將她劃歸到她那一撥,卿妝哪有不明白的道理,做感激涕零的模樣道:“三太太一番話叫我茅塞頓開,明兒拜過老太太必要去拜謝太太的搭救之恩。”


    她上道,三太太很滿意,左右目的達成了,讚許地瞧了她倆眼施施然去了。


    萇兒後腳從屋頂下跳下來,扒著窗戶望了望,咋舌道:“還成了香餑餑,上趕著有人巴結您,她這什麽意思呢,杵個耳報神跟老太太跟前呐還是牽製你男人,衛家都跌到這個份上她還汲汲營營的?”


    卿妝支著下巴琢磨了許久,手指在幾上噠噠敲了兩迴,“嫁進衛家她一輩子都得姓衛沒個跑,汲汲營營可不是為了自個兒,馮勳手底下的人鬧出事兒了?”


    她這沒頭沒腦地一問,萇兒瞠目結舌,“你不跟家裏呆著麽,怎麽知道,你外頭有人了?”


    卿妝抬手要拍她受傷的胳膊肘,她倒吸了口氣躲開了,“可真神了還,就那死了兒子的秦文觀和楊懷有反目成仇了,你說這些提筆杆子的多會鬧騰吧,互相攀比著上折子揭短,裏頭就牽扯了衛溫。”


    萇兒側坐在椅子裏,倆腿高高翹在椅背上,“這兩天呐,鄴京城裏可就鬧開了,倆老頭做官做了一輩子誰還沒點見不得的人啊,這麽揭短兩家背後的髒水一股腦全潑馮勳臉上了,好事者稱之秦楊黨爭!”


    皇位沒坐穩當就有黨爭,太平盛世的麵具叫撕扯下來,雞鳴狗盜的官吏輪番搭台子唱戲,都是些汙濁不堪的醃臢事,馮勳這皇位看來坐的也甚是艱辛。


    衛溫跟著馮勳鞍前馬後盡忠職守,這會主子爺風雨飄搖,他多半也沒什麽好下場,三太太作為他親媽難免要救兒子於水火,走投無路倒把主意打到她身上來了。


    卿妝眯著眼睛笑笑,“黨爭啊,挺有意思!”


    萇兒一骨碌從椅子上坐直身子,好奇地望著她,“是你男人做的不是,就那秦祝的死?昔日我在西廠時候看到那些官吏都是膽小如鼠的玩意兒,敢把天捅個窟窿的屈指可數,想來想去也沒別人了,是不?”


    卿妝搖頭,“他沒跟我說過這樣的事。”


    萇兒以為她還不信任她,心裏頭了然,臉上的笑容收斂了接茬歪在椅子裏,“不說拉倒,沒勁兒透了!我今兒劫獄時候叫你男人攔下了,說這三五天他要外出一趟沒工夫照顧你,叫你好好養兒子,甭胡思亂想。”


    卿妝乜她一眼,“這話是他說的,還是董儀淵說的?”


    萇兒厭煩她這番無所不知的模樣,從椅子上翻下來嗤了聲,臨走前冷冰冰地刮她一眼,“誰說的有區別麽,真矯情!”


    說完,拍拍胳膊出門去了。


    卿妝半夜裏頭醒來時外頭正下著雨,敲在窗沿上啪嗒作響,像誰收不住的眼淚可勁兒的淌;她側著耳朵聽了半晌,外頭有窸窸窣窣的動靜,大約是抬起了袖子擋住了眼睛,風雨都小聲了。


    最快更新閱讀,請訪問 請收藏本站閱讀最新小說!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錦伶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沏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沏骨並收藏錦伶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