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


    周遭的光有些刺目,先頭說話的人低低囑咐了聲,後頭才熄了兩盞蠟台。光影暗沉四圍都是清淨的,卿妝尋著聲兒看過去,衛應的麵容從朦朧到清晰,她凝神的時候還能看清他眼睛裏自己的影子。


    “卿妝?”


    瞧她半晌不說話,衛應的唇抿緊了,低頭碰碰她的額角,緩緩地道:“哪兒不舒服,嗯?”


    她聽他審慎地問話有些茫然,抬手去摸了摸他臉,有些涼意,瞬間讓她清醒過來,一把掀開了身上的被子去撩衣裳。


    白嫩嫩的肚子仍舊鼓著,她垂著眼睛摩挲了好半晌才頓住了手,眼淚順著眼角砸在手背上無聲無息的,可衛應分明聽著耳朵裏重重的啪嗒一聲,繃著的緊弦終於斷了。


    他起身挪到她身後將人完全罩進懷裏,手覆住她的手蓋在肚子上,一下一下放緩了動作好讓她漸漸平息下來,巴掌大的臉都籠在烏黑的頭發裏,小的可憐。


    後來她不安的喘息消停了,抹把眼淚彎起唇角,仰著頭親了親他的下巴,“把你也從衙門裏鬧迴來了,要知道我好好的,就不叫人折騰這麽大動靜了。”


    “傻話!”他捏了捏她的臉頰,,勾住她的下頜狠狠地吻了記,“我沒照顧好你就不算好好的,左右是下值的時辰,怎麽叫鬧迴來的?”


    她出事兒的時候中晌過去沒倆時辰,離著他下值尚早,半句話沒可信的,她輕佻地勾勾他的下巴,“小心尖兒倒挺懂事兒,稀罕你啊!”


    他凝眉,恨得咬牙可又舍不得下手,不正經地在她心口上薅了把,“不敢不敢,太太好比那河東獅,天底下哪個不曉得我懼內懼的很,不敢不從。”


    卿妝唧唧咯咯地笑出聲來,將他不規不矩的手掀開,這才道:“沒事兒,迴頭那個敢說你怕老婆的,我迴頭上他家見他太太去,也傳授傳授河東獅子吼,往後你們共勉誰也甭笑話誰。”


    衛應笑,將她往懷裏摟了摟,拎了拎她耳垂,小小的朱砂點兒直勾人,“你呀……”


    渾鬧過了,卿妝收斂了笑意,緊緊地攥著他的衣襟小聲道:“阿應,我其實挺怕的,怕死,怕沒辦法把遠極生下來,更怕就此見不著你了。”


    那時候身子裏像有把三棱錐子要將她的腰腹鑽開,五髒六腑都皺到一塊兒了,擠壓的頭昏腦漲要吐卻也吐不出來,頸子如同被扼住了,堵住了她所有的聲息。


    如今醒了來,她躺在他懷裏,孩子還在,劫後餘生想想都會毛骨悚然。


    衛應沉沉地嗯了聲,一下下撫弄她的手臂讓她安心,“我在這兒,卿妝,哪兒都不去,就守著你。”為了叫她相信,輕輕軟軟地吻她的額角,執起她的手按在自個兒心口上給她力量。


    她迴握住他的手,綿軟無力,“那碗藥……”


    “叫人下了楓香脂,入藥作活血之用,有身子的女人是禁忌。”他低頭看著她惶然的眼睛,又親了親,“不是咱們周遭的人動手腳,皂隸換班的時候不仔細,外頭有人混了進來殺了個皂隸頂了差事,趁中晌張羅飯菜慌亂的時候放進了你的湯藥裏。”


    “外頭的,我沒跟誰結仇。”


    提到這個,衛應目光裏盡是戾氣,緩了半晌才順順她的頭發柔聲道:“提點我來了,不能明目張膽地擱我身上動手腳,專撿我軟肋可勁兒招唿,委屈你了。”


    卿妝哽了哽,湊手擰了他一記,“我還是您軟肋呐,可真不容易,這會紮疼你沒有,瞧你皮糙肉厚的跟城牆拐彎兒似的,我瞧瞧見血沒啊!”


    說著話就湊手三把兩把扒弄開他前襟,一乜眼就叫手給杵到中衣裏頭去了,瞠著倆水汪汪的眼睛直往裏頭踅摸,軟綿綿的氣息直往他心口上亂拂。


    衛應被她撩撥的氣息不穩,咬牙將她放平了摁住作亂的倆手給並舉到枕邊上,居高臨下氣勢昂然,恨聲道:“還鬧不鬧了?”


    她心裏頭委屈,汪著倆眼睛可憐巴巴地仰望著他,“不是說我是您軟肋麽,剛叫人捅完刀子,您就這麽把您傷的體無完膚的肋巴骨舉著,真是辛苦您了!”


    合著還是他的不是,衛應無奈歎口氣同她一頭躺著,小小的人挺著老大的肚子手腳並用爬進了他懷裏蜷的老老實實的,他認命地將人摟住,“您這樣式的都不叫軟肋了,是祖宗,天天都得捧手心裏供著。”


    她笑,拍拍他的肩頭以示嘉獎,“是不馮勳動的手腳,你動他的根基,著急上火了?”


    衛應沉吟半晌,據實相告,“是曾白衣。”


    卿妝笑意轉淡,悶著頭想了半天才低落地哦了聲兒,“成吧,有一個算一個,早就是仇人了也沒什麽好說的。”


    其實下半晌衛應接著信出了太守府就叫曾白衣的人給攔了,那男人一身粗布衣衫手腳都紮著,腰間別把短匕首就迎著他的馬頭站著,人短氣勢高,衝上頭就拱手道:“卑職見過衛先生!”


    他著急家去沉著臉給他警告,大約再不讓道就得讓命了,那人也不怕,哼笑兩聲,“卑職來是給衛先生送禮的,我家大人說了,昨兒金家的那份大禮他接到手裏分量極重,不給先生還禮怕是辜負了一片好意,今兒這禮大人可還稱心?”


    金家欺瞞姑娘死訊蠱惑民心本不是什麽大事兒,不輕不重地懲治也就罷了,壞就壞在勾結鎮撫司企圖隱瞞公主行蹤攪亂上差找人,虧得人叫救了迴來,不然公主失陷於刁民之手天家顏麵何存?


    馮勳派來尋人的欽差可謂剛直不阿,最忌諱曾白衣這樣式媚上欺下之徒,一紙奏本送迴了鄴京城裏,曾白衣新官上任三把火還沒燒得旺盛就叫人釜底抽薪,蹦躂不起來了。


    不過依著曾白衣三寸不爛之舌,想獲取馮勳的信任不過朝夕的事兒,即便貶官也不怎樣嚴重,為了個待嫁的公主,馮勳能斷了自個兒一條臂膀?


    衛應不過是給曾白衣敲敲邊鼓,叫他好好迴京做官少打卿妝的主意,哪成想他惱羞成怒徑直對卿妝下手。無論好還是歹終歸是傷到他心頭肉了,崔憲臣昔日對曾白衣的評價極妥當,果真心黑手狠又莽撞。


    這個仇他記下了。


    衛應一笑,“迴去告訴你們曾千戶,這份大禮情深意重,我銘記肺腑,來日必還。”


    那人也渾不在意,衝上頭拱了拱手,“衛先生客氣了,我家大人還交代小衛姨娘終歸是故人,昔日他二人的情意如同山嶽江海,如今到這地步全是她咎由自取不識好歹,這迴也隻當消消大人的心頭恨。有朝一日若是後悔了願意改邪歸正,我家大人既往不咎,仍舊待她如珠似寶,白頭偕老。”


    大庭廣眾這樣羞辱,董儀淵早就按捺不住劈手迎麵就給他一劍,劍刃極是鋒利,那人躲閃不及麵頰上叫撩上一刀,血流如注。


    他見勢不好三躥兩躥混進人群裏不見了,董儀淵要追衛應卻攔下,就見他陰森而笑,“迴去!”


    上家裏來的時候卿妝早叫救了迴來,煞白著臉直挺挺地在榻上躺著,連喘息都是柔弱的,像股遊絲一勾一勾勒住他的心,連拉帶拽叫生生割成碎片子。


    老太太和太太瞧人沒事兒,左右坐在小輩屋子裏外不成事兒,叫棠姑帶了周氏和青安迴屋審問,留下王先生徑直走了;老先生寫了方子,親自看著熬了藥湯送了進來,盛了小半碗自個兒試過了才叫衛應給卿妝喂下去。


    緩了半晌人臉色紅潤起來,衛應方請人出門問話,老先生給他揖了個禮,“我那方子裏的藥量盛在碗裏是沒增減的,就是多了味楓香脂,這物件是從楓香上刮下來的樹脂,可通絡活血,尋常人多食了都不好甭說有身子的。自打奶奶有了小爺,家裏就沒件楓香木的家具甭說用藥了,好在這迴奶奶有福大,下了香脂的湯藥就用了幾口,這會吃過了我這方子當沒什麽大礙了。”


    衛應嗯了聲,“她身子如何?”


    老先生歎口氣,“我照實說,大爺可別怨我多嘴。奶奶懷小爺前身上有毒也有寒,養著小爺本就艱難,這會天南地北的行走顛簸,奶奶同小爺氣血都虧虛,這會好容易見了起色又叫……”


    他捏捏白胡兒,“大爺心裏頭得掂量著,即便能等到年節裏頭,奶奶生小爺的時候也不大容易。”他覷了衛應的臉色,戰戰兢兢道:“願奶奶和小爺吉人自有天相,俱是平平安安的。”


    衛應好半晌沒吭聲,後頭才澀然道:“她和孩子都保不住麽?”


    話說到這個份上了,王先生也沒什麽好隱瞞的,搖頭歎口氣道:“難說。”


    衛應又問:“若是這時候不叫她繼續懷孩子,老先生有把握能養好她的身子麽?”


    王先生有些驚詫,轉念想想又釋然了,搖頭道:“如今小爺六個月大了,落胎對奶奶傷害極大,若是早產,小爺又太小也不妥當。如今隻能走一步瞧一步,到小爺出世的時候,大爺心裏頭得有個數。”


    衛應捏在袖子裏的手指動了動,轉身斂袖對他深施一禮,“往後我妻子有勞老先生照應,衛應感激不盡。”


    王先生忙還禮,“大爺言重了,我拚盡全力保奶奶和小爺的安。”


    衛應沒言語,看著暗沉的夜色心裏發狠,妻兒的苦痛來日必盡數相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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