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應對這件事並沒有感到意外,撫撫卿妝的臉示意她進屋歇著,“天晚了,在外頭晃悠久了身子累,你先去,等我一刻就來陪著你。”


    她起身的時候董儀淵已經進院來了,給她行了個禮,遠遠地站在海棠樹下是個風姿翩然的少年,規規矩矩的模樣不由得叫她想到了萇兒,那丫頭是個撒野的性子恐怕同他再是無緣了。


    十月的天在鄴京恐怕北風唿嘯,去歲月底都已經降了雪,如今在海陵仍舊不過一兩件單薄的衣裳,這是得相去多遠?


    卿妝覺得有趣,推開窗,董儀淵一兩句話就傳進耳朵裏來,“……怕是進肇慶前就叫人擄走,論理鎮撫司的緹騎抵不上東廠番子,但也不至這樣懈怠。”


    衛應道:“肇慶府那裏是認錯了船,劫掠公主是比鎮撫司有用的多,膽子倒也大。”


    這裏頭有事,似乎衛應對馮令瑜失蹤的事兒知道些許內情,她聽了半晌闔了窗子也沒再過問,等她歪在引枕上眯盹的時候衛應這才進來,他打趣她道:“黑油毛的小耗子似的,支棱著耳朵盡聽動靜,聽著什麽了,怎麽不睡?”


    卿妝眯著眼睛審視他,攀扯著他頸下的組纓將他的臉拉到自個兒眼前,歎口氣道:“覺得衛大人這輩子挺不是滋味的,原先鄴京裏頭忙得腳不沾地還落不著好,這會叫攆到邊陲來了還得不著閑,可憐見兒的小郎君,姐姐這兒心疼你啊!”


    瘋丫頭,成天不著四六,胡說八道!


    衛應寬下衣袍上了榻將人摟進懷裏一頓揉搓,見人紅著臉老實了這才囑咐道:“德慶班不是上肇慶去了,給寫封信,隻好好唱戲別惹禍上身,丟公主和丟大臣不是個路子,那是馮氏的臉。”


    他倒是能摸透她的心思,卿妝仰麵看他,“不問歸不問,可好歹人家如花似玉的小公主和你訂過親事,如今撤梯子倒架兒了你這麽樣算計她,衛郎,你的心腸好狠呐!”


    “你的衛郎是那樣人,我算計誰也不能把主意打到女人身上,不講究,興許上傳下達出了岔子牽連到馮令瑜身上,這事兒得從長計議。”衛應乜眼瞅她那個矯情勁兒,低頭吻她,“瞧你精神頭兒甚好,不如把方才沒做完的事兒給續上,如何?”


    她暗道不好,身手又矯健,一出溜就進了被子裏隻露出倆眼珠,“哎呀哎呀,好困好困,阿應你臉上怎麽是滿天星鬥,好暈!”


    頭一歪,三千黑發瞬間鋪了滿枕,衛應失笑,生怕她明兒起來喊脖子酸疼抬手給扳正了,又親了親這才合了眼睡去。


    德慶班是第二天下半晌進的海陵,柳鶴齡沒事兒做上家裏串門來了,從肇慶帶了小玩意兒說是給侄孫兒玩的,土偶貓兒影戲線索麻婆子大扁鼓之流,滿滿當當裝了一大匣子。


    孩子沒到功夫玩,卿妝倒覺得有意思,一件件的擺弄,“小時候咱蘇杭那兒貨郎就擔著這些,我那時候想買噗噗噔和瓦片風箏師父都不讓,祖師爺麵前跪了一天一夜心思才收了,不成想長大了倒托了師叔的福終於見著了。”


    柳鶴齡捧著小茶壺坐在石凳上嘬茶喝,聞言翻個白眼,“你師父那人什麽都好就是收拾徒弟沒輕沒重的,桌腿高的孩子一棍子下去活不活都在兩說著,他可往死裏下手,這麽著倒收拾出忘祖的孫子來!罷了罷了,都作了古說他也大不敬,你留著玩兒吧,也省著點,迴頭給我那侄孫剩幾個!”


    卿妝笑,叫青安給收起來了,“師叔不是說上肇慶要小半個月麽,這才三兩天就迴來了,碰上曾白衣了還是別的什麽事兒?”


    柳鶴齡探口氣兒,擱下小紫砂壺,“真叫你猜著了,是碰上那孫子了,別提多晦氣。海陵到鄴京不是有條京陵運河麽,叫咱唱堂會那家是掌管肇慶那段兒的老爺,你才怎麽著,出大事兒了!”


    他一拍大腿嘿了聲,“青天白日的就能鬧鬼,九公主殿下昨兒從海陵出發會鄴京去,到了肇慶那段兒天黑了該下船上館驛歇著了吧,結果一瞧人愣沒影子了。問丫頭,說失蹤的一個時辰前公主還叫送玫瑰露呢,等出來闔上門再進人沒了,偌大個船誰也沒見著怎麽沒的,管河道誰還有心思聽戲就給點錢打發咱們迴來了。”


    卿妝琢磨半晌也沒明白所以然,“我怎麽聽這事這麽懸,護送公主那得多謹慎,人沒了再沒人發現,都是提腦袋的差事,誰敢玩忽職守?”


    “誰說不是的,說是鎮撫司護送的公主,頭頭就是那孫子曾白衣!”柳鶴齡撣撣袖子,滿臉嫌棄,“辦錯了差還橫的二五八萬的,出肇慶府城的時候碰上了可勁兒的翻屍倒骨,就跟公主藏在咱們衣箱子裏似的,說了沒有還再三再四地問,誰不認識誰呀!”


    卿妝一笑,“公主半路失蹤,他們官做到了頭連命都不定保不住,能不急眼麽,總歸是放您迴來了,平安無事就好還理會他做什麽?”


    柳鶴齡嘖嘖兩聲道也是,“不過我看這孫子這迴是遇上坎了,你沒上肇慶不明白,下頭有個平湧縣就在運河邊上,數那段道最險,打家劫舍的也多。我聽百姓扯了幾句說那段道叫鬼湧,打哪兒過無緣故地就得丟一兩件物件,金銀珠寶是必然的,連衣裳鞋子也不落下,這迴更好是個公主。”


    “衣裳鞋子拿迴去還能穿身上,金銀珠寶能賣了換錢,要公主做什麽?”卿妝連連搖頭,“萬事總有緣故的,哪能悄沒聲兒丟東西不明白,興許是賊寇手腳厲害罷了。”


    柳鶴齡神神叨叨的,“你還別不信邪,修運河死了不老少的人,那段能沒有?當地的百姓都說修河枉死的工匠冤魂不散,聚到一塊成了個村子,人家也要衣食住行娶妻生子,說不準公主給拉去當鬼妻了!”


    拉個活人當老婆還是個公主,這鬼的福氣可真夠大,卿妝挑挑眉,繼續聽柳鶴齡嘮叨,“搜了一天一宿了也沒聽著動靜,八成真讓當地的百姓說著了。有人給姓曾的那孫子出個主意,請道士和尚什麽都好死馬當活馬醫,念念經打打醮興許還能把公主及時救出來,不然手腳慢了小鬼兒都生出來了。”


    伶人都挺信奉鬼神,供的祖師爺神龕跟金鑾殿一個模子,有龍椅龍柱還有匾額,祖師爺頭戴王帽身穿黃蟒就跟裏頭坐著;外頭是全副鑾駕龍旗黃羅傘,鎮著文武聖人,老郎神和鬥戰勝佛的牌位。


    越講究心裏越尊敬,新角兒登台拜完了祖師爺就得拜黃大仙土地爺,一溜拜齊了心裏才能踏踏實實唱戲。卿妝至今心裏也時時忌諱這事兒,可一碼歸一碼,馮令瑜失蹤和鬼神的關係微乎其微,要說有也是人在鬧鬼。


    柳鶴齡也不管她信不信,自顧自道:“可那孫子不信呐,就說是人為的,掌管河道的老爺皮都要叫他脫了一層仍舊一問三不知,把肇慶府鬧得是雞飛狗跳,公主的蹤跡全無。聽說肇慶找不著人,就沿河迴溯,大不了從海陵再找,就不信尋不到公主的影子。”


    這倒像是曾白衣的性子,動輒山唿海嘯勢如破竹,果真到了一更天海陵城內外就戒嚴了,緹騎和番子挨家挨戶的敲門敲窗,搜羅有沒有可疑人等。


    等搜到卿妝的院子,好巧不巧,登門的正是東廠提督崔憲臣,裏裏外外轉了個圈也不正經找人就感慨,“就說我小嫂嫂是個能耐人,海陵這個窮鄉僻壤的破地兒都要叫她折騰這樣怡人的花活兒,極妙極妙。”


    廊廡下伺候的嬤兒媳婦,姑娘小子站成兩排都是低著頭沒個吭氣的,崔憲臣斜眼道:“怎麽著啊,貴府的太太這樣金貴,連故人都不肯相見了?”


    管事的婆子大著膽子上前行了個禮,“給督主迴話,奴婢們都是給主子家看家的,主子家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奴婢們都沒見過,更別提老爺太太的,督主您有話隻管問奴婢。”


    “在我麵前抖機靈啊?”崔憲臣當地溜了兩圈冷笑,指著個番子囑咐道:“去,把她給我砍了,腦袋掛在這家門臉兒上,不是不曉得主子家是誰麽,給我好好瞧瞧!”


    “督主息怒!”


    那婆子將要被番子架走,照壁那頭就行來個紫裙姑娘,到了跟前躬身行禮,側身往來路比劃,“奶奶在裏間沏茶,肯請督主賞光。”


    崔憲臣掃了青安一眼,嗤笑道:“我那小嫂嫂的譜擺的還挺大,頭前帶路。”


    卿妝坐在水榭上看書,麵前茶碗是空的,對麵一盞冷茶,崔憲臣提著曳撒上前來挑眉道:“小嫂嫂這樣子待客,不合規矩吧?”


    卿妝擱了書一笑,“崔大人如今搜拿罪人,橫衝直撞到我家,不請而來是為賊,可崔大人光風霽月算不上,當然也算不上客。”


    崔憲臣在她對麵坐下,拈起建盞茶杯,“小嫂嫂迴迴擠兌我的話都叫人耳目一新,這會是沒了要緊人物,我上小嫂嫂家找找,可給藏哪兒了。”


    “公主殿下和衛大人訂過親事,我巴不得殿下迴鑾,藏她做什麽?”卿妝看著他,意味深長地道:“至於另一位阿約姑娘,我不是崔大人喜好女色,金屋藏嬌不大妥當,您找錯地方了。”


    最快更新閱讀,請訪問 請收藏本站閱讀最新小說!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錦伶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沏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沏骨並收藏錦伶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