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九,卿妝上家來和鄧釗媳婦道別。


    鄧釗媳婦的身子比她的早個把月,如今走動已是不大便宜,鄧和是個稚童愛玩鬧,她陪不動他就給他買了隻大白鵝,卿妝來的時候她們就坐在屋簷下看孩子拔草喂鵝玩。


    聖旨是三天前到的海陵,馮勳興許是被朝臣折騰的退了步,借著衛應被人投了毒的名頭表達內心深感不安,憶起衛氏為大殷立下的汗馬功勞,特地開恩將衛家老小盡數遷出皇陵。


    遷出也不白遷,女眷不用拋頭露麵,叫軟禁在衙屬名下的一座宅院裏,有專人看管;爺們兒須得養家糊口,一一發到兩廣各個州府衙門裏任筆貼式,理理書簿混個月俸勉強度日。


    馮勳心裏明鏡似的,海陵除了三年前地動過一迴日日風平浪靜,這會跟掏了耗子洞一樣,大的小的提溜出一大串來,衛應是把持著朝政四年的人,要說不是他做的手腳哪個信?


    可心裏明白不頂用,抓不住真憑實據治他的罪還被反將一軍,再恨也得笑臉相迎,為了顯示自個兒大度是個仁善好君王,還得給衛氏一個容身之所。


    放虎歸山也沒轍,誰叫自個兒手底下養著堆扶不起來的阿鬥?單說那個逃竄的赫特的徐同安吧,身為皇帝的老師起頭給皇帝臉上揍巴掌,再疼再跌麵兒也得忍著,忍辱負重這麽些年皇位好容易到的手,不能叫個色欲熏心的老頭兒全給糟踐了。


    這招籠絡人心的方式很奏效,上躥下跳衛黨的舊人終於能消停會,安安分分埋頭辦差。馮勳麵上不動聲色,心裏頭真籌劃著等海陵的事兒一了,就得把衛黨就成一網打盡,衛應在海陵天高皇帝遠的犄角旮旯再能耐也玩不轉。


    他心裏有了譜,旨意下的就利落,宣旨的小黃門路上沒怎樣耽擱,宣了旨意就讓衛應和老太太拾掇拾掇一塊挪到海陵城裏,等安置好了人他們也好迴轉交差。


    卿妝的行李早叫拖出去放在自個兒的小宅院裏,這會進海陵城仍舊住在那兒,昨兒王先生來請脈高深莫測地說了句奶奶的身子六個來月了,正是要緊的時候萬要諸事都要想開些,莫要鬱結於心。


    她想著大約給老太太診脈的時候,他聽著了幾句話旁敲側擊報信來了。那日老太太來和衛應商量怎麽迴絕馮令瑜時候,言語間對往日苛待她追悔莫及,那意思大約是他是個軟柿子好拿捏,不像馮令瑜得時時捧在頭頂上,簡直讓人心力交瘁。


    這就更堅定了卿妝要在外頭好好養孩子生孩子的念頭,她是個混不吝的軟柿子,老太太捏了快一年了也沒把她如之何,可肚子裏小的這個是她的心頭肉,倘或被老太太拿捏了省不得她到時候得呲牙。


    為了大夥兒都輕省,她把緩和和老太太之間的劍拔弩張情勢的事兒暫且擱置了,等生完孩子養結實了再言語吧,衛應嘲笑她芝麻膽兒,她就呲牙咬上兩口自此天下太平。


    拾掇行李左右沒她什麽事兒,她四處瞎晃悠就晃悠到鄧釗家裏來了,鄧釗媳婦邊看孩子邊斬野菜,她來就同她說兩句閑話,“前兒就說你家那口子是個能耐的男人,怎麽樣,這會可叫我猜著了吧?住到海陵城裏一家子在塊兒多熱鬧,我上這十來年了愣是連城都沒去過,迴頭等著年節裏我家那口子蹲家看孩子,我上海陵城裏串門子去,你可不許攆我出來。”


    卿妝笑說不能,“迴頭大的小的你都帶著來,單給你爺們獨個兒撂在家裏,咱們一處做個伴兒,你也好鬆快幾天。”


    鄧釗媳婦嘴上說著歡快說著好,高興勁兒過去了就開始擔心鄧釗,“他那個人五大三粗的也不仔細,不像你爺們兒文質彬彬的讀書人,我一會不看著就提心吊膽的,大的能丟給他小的我可不敢,省得叫他磕碰著了。”


    說完話,她又看了眼卿妝的肚子問道:“你這麽著,正月裏頭小子就該落地兒了吧?這是個大事,你年紀還小伺候你的又都是沒養過小子的,家裏沒個貼心的不成,迴頭差不離了差人給我捎個口信,我上城裏幫你去。”


    她是個熱心細致的女人,衛家的老太太太太什麽樣態度,日子住的長久了誰能打聽不明白,她顧忌著卿妝壓根兒沒提這茬,隻一心顧念著她的身子。


    卿妝心裏很感激,同她道了謝才笑道:“那時候大嫂子還在坐月子呢吧,我可不敢勞煩,迴頭等你出了月子得了閑一準兒上家裏來,我才好放心地招唿你進門。”


    鄧釗媳婦卻歎口氣,將斬好的野菜囫圇推進木盆子裏,“我是外頭胡打海摔慣得,可沒那麽多講究,爺們兒是個粗人指望不上,婆婆厲害得伺候著,生和小子的第二天我不還是下地幹活兒。那會沒做成月子,這會到了天冷點兒後背就攢風,你年歲小得好好養,甭跟我似的。”


    卿妝拍拍她的手安撫道:“這會離不開你爺們兒,等要生孩子時候就上我家去,做完月子再迴來,再好生治治別忍著。”


    鄧釗媳婦笑,說不用,“迴頭我上你家做慣了大奶奶,賴著不走怎麽好?這就是命給你打下的烙疤你得受著,你有福分我沒有這就是命,苦也好甜也好都是一時的不長久,所以咱們得待在這命的界限裏不能邁步。”


    卿妝不認同她的話,去歲十月這檔口她還在鬆江唱戲,唱戲的時候孫昭脖子叫人剌了大口子她成了兇徒,兜兜轉轉不過一年有餘,她有了自個兒的戲班也嫁了個如意郎懷上了孩子。


    以前以為唱戲遊走是她的命,如今卻變成了這些,往後命還會再改變,無論好或者歹她都得邁出去。畢竟走到頭的時候,她得迴看來路,長長的來路才是她的命。


    當然鄧釗媳婦有她的活法兒,她有她的誰都無權過問,卿妝笑笑沒說話幫她拾掇了活計,走前給鄧和留匣子影子戲人偶,鄧釗媳婦千恩萬謝給她裝了兜野菜幹子送她出了家門口就此作別。


    出皇陵時頭個碰上的是馮令瑜,走前上皇陵來拜祭,下了鑾駕執了老太太的手淚眼話別,左不過是欣喜得以出皇陵,日後保重身子骨鄴京城再見之淚安慰的話。


    那日老太太托病拒絕見她,馮令瑜拋開了那些鋌而走險的想法跟想明白了似的,規規矩矩接了旨規規矩矩迴宮裏待嫁,如今再見衛家的人如同做了場夢一樣,醒來除了唏噓遺憾再生不出其他念頭。


    衛應俯身參拜她,她隻隔著轎簾子虛虛地抬手叫起,緩了半晌才道:“我也足了。”


    她這話說的沒頭沒尾,不曉得是有過場轟轟烈烈的賜婚不枉此生,還是臨迴鄴京前能再見衛應一眼而心滿意足,卿妝挨著車圍子靜悄悄地看了會,撂下簾子眼不見為淨。


    鑾駕抬起和衛氏的車馬背道而馳,車輪軲轆的聲響裏似乎一切都能煙消雲散。


    迴海陵城時已經是暮色四合,衛應上於拱那兒點個卯左不過為了掩人耳目,說了幾句話就家來了;德慶班上肇慶府唱戲去了,連個家夥事兒都沒給卿妝留一片,她長籲短歎嫌日子過得無趣兒,衛應還擠兌她等坐月子的光景得悶得發慌,到時候省不得又得生事兒。


    卿妝歪在廊廡下美人靠上眯盹,聽這話心頭的火就躥上來了,捏著把折扇舞得生風,“府衙簿冊理完了,你振興家業的大事兒做了幾成了,內閣那把官帽椅正要跟你打照麵你不理人家,還有功夫說我,瞧你德行!”


    小丫頭有了身子氣性就見長,敢到老虎頭上薅毛來了!


    衛應搓著指頭上的玉扳指眯著眼睛打量她,人腮幫子是圓潤了點,像新打磨的小珍珠一鼓一鼓地泛著細膩的光華,搓著搓著壞心思就動了動,一把抄起人就擱在了腿上。


    他小心翼翼地避開她的肚子湊過去跟她耳語,“你已經撇下我好些日子了,連本帶利是時候清算清算,今兒可瞧沒人,天時地利人和,咱們就別辜負大夥兒這番美意了。”


    她扭得跟尾遊魚似的,把他腆的那張二皮臉推老遠,“呔,你個臭不要臉的,你兒子眼巴巴看,耳朵支棱著聽呢,做什麽臭德行邊待著去!”


    他勾唇加深笑意,自以為顛倒眾生的笑來蠱惑她,抄了她張牙舞爪的腕子往身下擱,喃喃低語,“這怨不著我,是它想你了,我素來是個自製的人你也曉得,可管不著它有心思見著你就生機勃勃了。”


    卿妝一霎迷茫在他的笑容裏,手指沒把門的還順勢薅了兩把,等看著他眼睛裏欲色漸深就曉得上了他的賊船了;她恨得咬牙,手底下使勁兒,湊過去將他的聲音堵在嗓子眼兒裏,兇神惡煞似的道:“要不切了吧?”


    他舒坦地哼笑兩聲,細細地吻她,“你舍得,不如自個兒來動手?”


    卿妝臉發燙,氣急敗壞地在他臉上咬了個牙印。


    董儀淵進門時候,月光正罩在衛應側臉上,他看到那穿牙齦很識趣地退了兩步,“大人,公主殿下的船打海陵出發,今兒申末到的肇慶府,鎮撫司就向海陵求援,殿下已經失蹤一個時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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