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釗媳婦是個直脾氣,見卿妝支支吾吾的以為年輕小媳婦抹不開麵,家醜羞於啟齒,就笑,“小兩口子過日子雞毛蒜皮的事兒多了去了打仗不稀奇,你才嫁人,等日子長了就好了,吵完了還得繼續過不記仇,就那麽迴事。”


    她為了答謝卿妝昨兒救了她和她的孩子,今天兜了一笸籮野菜來看望,鄧釗是東林衛的都司不似衛應獲罪至此,隻要不上皇陵裏去,她日常串個門沒有諸多限製。


    卿妝要幫她把笸籮搬到屋外的井沿邊的竹架子上晾曬,她怕她忙不來就自個兒料理了,一麵忙活一麵勸說道:“這世間萬物都是要搭夥兒過日子的,你看那杵子和石臼,兩下那麽一搭噶齊活兒了不是,可它們在塊兒久了杵子壞了方向能把石臼砸歪了,不能硬嗆!爺們兒烈性,可咱們女人家柔和呐,對他們包容些,沒有過不去的坎。”


    卿妝見她說話有趣,替她張著笸籮笑道:“鄧都司娶了鄧大嫂子,是他的好福氣。”


    鄧釗媳婦咧嘴樂,很是得意,“大多時候是吧,畢竟爺們兒在瑣碎事兒上都缺根弦,你話說不明白他們搭手做活就不利落,你氣他們比你更氣,一裏一裏就這麽鬧上了。我不跟我家那口子計較這個,他發火我不搭腔,事兒過了還過日子,沒大仇。”


    這下連周氏也樂了,對卿妝道:“等咱們家大爺迴來,奶奶也這麽著對待大人,好生服個軟,還不事事順著您?”


    卿妝無奈搖頭,旁的事兒都好說,但凡提到離開他,衛應就沒有順從的意思。不過他也是為了她好,衛大學士以往積攢的仇家數不勝數,離開他眼皮底下是好是歹他都是後知後覺,成日把心吊著他能樂意了?


    鄧釗媳婦見她猶疑,又接著勸道:“當然了,也不能事事都慣著他們,您看房頂上趴的那倆老貓沒有,爺們兒就跟那貓似的好則好,不好給你一爪子。這可不能忍,逮下來揍一頓,下迴就不敢了,我聽說衛都司是大戶人家出身,這麽樣的一頓不行就得揍兩頓!”


    卿妝忍俊不禁,看著她扒拉野菜直樂,“大嫂子有勇有謀,想來鄧都司是極疼大嫂子的,往後何愁您家不興旺?”


    鄧釗媳婦臉麵有些發紅,“那可不是,他老鄧家能有今天是得多虧了我,平常可不敢跟我強的,打成親到現在也就打過兩迴仗,還都是在皇陵裏。”她歎了口氣,捧著肚子拉了卿妝一塊坐下來,“要我說,這皇陵真不是好地方,我聽我男人說衛都司是個有能耐的,既有能耐就想方趕緊離開這地界兒。”


    周氏帶著青安燒水去了,廊簷下也沒旁人,卿妝就問道:“皇陵裏除了人少些沒有煙火氣,不用交稅,自過自的日子,難不成還有什麽怪事?”


    鄧釗媳婦咂咂嘴道說不好,“我那大小子原本好好的,如今落下一身病根兒就是上皇陵裏頭叫嚇的,三年前有迴他爹夜裏巡陵,我沒防備,他從家裏跑了跟著溜進去。天亮他爹才找到他,臉色發青險些救不迴來,後頭養了大半年才見好,就是見不得天黑還老咳嗽。”


    說起咳嗽,她又想起她帶來的野菜,“我家裏晾了好些雞兒腸菜,每迴他咳嗽我就給他煮些喝,能頂一時。我給你拿些來,你煮著炒著吃都好,味道不比那什麽魚翅燕窩差,你迴頭做了吃瞧瞧,保準你下迴還問我要來。”


    這是她番心意,卿妝笑著道了謝,又問道:“你給我家送吃的來,我沒什麽拿得出手的給你,怪不好意思的。不過家裏跟來了位能瞧病的老先生,你告訴我你家小子的症候,迴頭我尋個空問問可有什麽方子能根治,也省的你們當爹媽的跟著憂心。”


    鄧釗媳婦眼睛一亮,想了片刻又歎了口氣,“這點東西皇陵後山上遍地都是,你不用想著這個,我那小子是個沒福氣的,瞧了多少郎中,正方偏方都試了沒用。”


    卿妝道:“你且說說看,跟那兒得著病根兒又是怎麽樣的情形,興許能有方兒呢?”


    鄧釗媳婦不抱任何希望,隻當有人陪著說話了,可勁兒把苦水往外頭倒,“三年前皇陵山上地動過一迴,茂陵就塌了半匝,我家那口子就沒日夜的待在裏頭看著修陵巡陵,我那小子見進出的人多也不知怎麽就混進去了。”


    背著爹媽混進皇陵裏的小孩子見著夜色裏陰森森的陵寢,想玩的興頭早被害怕取代了,尋不到人到處踅摸,跟哪兒看著火光聽著聲兒就往哪兒去,結果一路溜到了塌方的茂陵外頭。


    那裏處人多,小孩子要找爹仍舊到處混鑽混跑,結果不曉得踩到哪處陷坑嘰裏咕嚕地滾進了一個冗長的地洞,地洞裏有人說話,聽著動靜舉著刀劍奔著他就來了。


    小孩子倉皇之間奔逃,順著另個地洞往外跑,一氣兒上了地麵來迎麵撞在了樹上就那麽昏了過去,鄧釗將人找到已經唬得高熱不退。


    鄧釗媳婦歎道:“那時候他才五六歲,膽險些被嚇破了,養好了就咳嗽,郎中說他可能昏迷太久把土灰吸進五髒六腑了。後來我那麽一看,痰裏倒有些黢黑的土灰,那麽小的孩子落這麽個病根,往後連媳婦估摸著都討不到。”


    卿妝一麵安慰她一麵疑惑,兩廣周遭一路行來看著的都是紅土,連皇陵裏也不例外,要當真是把土灰嗆進肺腑裏也不該是黑灰,這孩子究竟是怎麽個症候?


    再者,修皇陵的都是有頭有臉的泥瓦匠,隨身帶的都是刮刀抹膩子敲石的鐵片兒,誰隨身帶著皇陵明令禁止的刀劍,碰上的究竟是什麽人?


    她怕問得多了惹人傷懷,於是道:“我曉得了,等下月我能見到那位老先生就替孩子問問,成與不成的都給你個準信兒。”


    鄧釗媳婦兒抹抹淚拍著她的手道:“妹子你是個好人,我家那口子昨兒晚上還懷疑衛都司來著,我斥了他幾句他還不高興,如今我迴去可真要好好說道說道他。”


    卿妝清了清嗓子,不太好意思承人家的熱絡,“這有什麽的,頭迴見不過處了兩天,心裏嘀咕是人之常情,迴頭在一塊上值時間長了互相了解,知了根底就能交心了。鄧都司是個耿直的官爺,我家那口子也是同樣,往後定是不差的。”


    鄧釗媳婦點頭稱是,“這才是正經的,不像男人們頭迴見麵不知怎樣瞧著不順眼了就覺著人家都有壞心思,咱們女人家知道的少就容易親近,等你得空了和你爺們兒上我家去,才好好叫他瞧瞧。我這就走了,孩子在家我不放心,你別見怪。”


    卿妝應下,和她一道出門,“我也是時候要上大殿裏念經了,迴頭內監也該催來了。”


    上皇陵龍風門大殿還要走老長一段路,周氏和青安左右扶著,趁沒人道:“奶奶不覺得鄧都司家的小子症候怪異的很,您說能遇上的別是盜墓偷陵的吧?”


    卿妝說難講,“陵寢這樣大衛衛這樣多,什麽古怪事沒有,得空叫內監給大人帶個話,迴頭叫他得空就問問鄧釗,興許他能知道些什麽。”


    申末前,卿妝的經文還沒有燒完,內監就捧著衛應的信進了門,“奶奶,大人說昨日楊總旗告張太守一事,衙門裏今日上經曆司取證來了,晚些時候輪著大人巡陵,今日怕是不得閑家去。另有一封信給奶奶,要奶奶安心。”


    衛應的信一如既往地言簡意賅,從頭至尾不過無個字,黑火藥,靈犀。


    果真叫她猜著了!


    不過前者能叫人談之色變,後者著實繾綣纏綿,看來鄧釗媳婦說的法子在這位爺兒身上不頂用。能容忍的是他,揍個一頓兩頓他不需要,通常他有化骨柔腸的力量,實在叫人提不起什麽精神頭去反抗他,差點她就妥協了。


    晚飯時候卿妝親手炒了盤野菜叫內監給他送去,結果人迴來說鄧都司和衛都司今晚上飯桌上端的是同樣的野菜,二位都司頗有相見恨晚的意思,卿妝覺得很滿意,走鄧釗媳婦這條道果真是捷徑。


    衛應晚上要巡陵,興許不至於要走一夜,但是裝個樣兒少說也得裝半個時辰一個時辰。昨天上老太太那兒,王先生再三囑咐腿腳這麽耗費下去隻怕人都站不起來了,她坐在院子裏越發擔心。


    周氏不放心她,替她披了件衣裳給她揉腰,“小爺這會快五個月了,奶奶自個兒也要小心身子,著了涼可不得了,久坐也不成,腿腳腫起來您又得受苦。”


    卿妝低頭撫撫肚子,老大一個,這會看習慣了覺得有意思,不像剛開始見了還會把自個兒唬一跳,“你說他落地的時候,是不是該下雪了?”


    周氏扶著她站起來,慢悠悠地迴屋,笑道:“大約年根兒底下,不過兩廣這帶不落雪,若是大人能迴鄴京去,小爺就能見著了。”


    鄴京的雪,好像所有的事情都是從年前那場厚雪開始的,一件件一樁樁,死人冤案謠言,無休無止。她歎了口氣,進屋的時候肚子驟然疼了一下,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覺著腳底下山搖地動,也不知哪處轟隆隆作響,打悶雷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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