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安本來垂首站在卿妝身後,乍聽這話唬得魂不附體,好端端的怎麽就把她裹進去了,倒不是自己奶奶怎麽樣不容人,隻是家裏的爺不是好相與的。


    對奶奶好是迴事,可見過他對別人笑臉相迎的,那不能夠,要想見著爺的笑,大約是離死不遠了。她提袍子就趴地上磕頭,雖沒有開口但是迴絕的意味很明顯。


    老太太霎時就把臉撂下了,以為都是卿妝攛掇的,眼睛裏容不得沙子要霸住男人獨寵,連身邊的丫頭給鎮住了,心思可得窄成什麽樣?


    她沒事尋卿妝的晦氣早成了家常便飯,衛應看在眼裏,不等她張口就把話頭子截下了,噙著笑道:“老太太和太太每日誦經念佛,念得原來都是這迴事,不過這是您和太太的意思,還是這丫頭的意思?”


    青安跪在地上渾身篩糠,聽這語氣小命不保,忙道:“奴一心隻想著如何伺候姨奶奶好報答老太太太太和大人對奴的恩典,絕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老太太抬舉折煞了奴,求老太太收迴成命!”


    三太太斜她一眼,哼笑道:“怎麽,叫你去伺候大爺,反倒屈了你不成?”


    “奴不敢,三太太容稟!”青安又急又怕,隻苦苦哀求,“姨奶奶身懷六甲,大人命奴好生伺候,奴這點能耐渾身也擰不成幾顆釘,如今倘或再分神去伺候大人,隻怕照應不周空惹大人不快。”


    三太太笑道:“哎喲,聽聽這張巧嘴,果真什麽樣的主子調理出什麽樣的人來。你姨奶奶如今上我們這兒,左右無事在房裏伺候大爺罷了,又不叫你怎樣,你素來精細能惹什麽不快活?”


    四太太也道:“今年你十九了,也該到了給人家的時候,別人家的那個爺們兒能比得過自家的大爺,放著富貴路不去偏要給你給我們不快活。這是你不想呢,還是有想頭畏懼著你姨奶奶不敢明說,老太太跟前,你怕什麽!”


    “還不是怕她主子,”老太太今天橫豎是要將人接進衛應的房裏,又把主意打到卿妝身上,看她四平八穩地置身事外心裏就不痛快,“你的意思也不許青安給應哥兒當房裏人,我可提醒你,要注意自個兒的身份,衛家雖然落拓了但還沒容你來指手畫腳,我能叫你安生住著也能將你掃地出門。”


    卿妝福身笑笑,“老太太教訓的是,我如今不過是大人的妾,著實不該指手畫腳,大人該不該收房該不該納妾實在是正頭太太琢磨的,我人微言輕不敢在老太太太們跟前放肆。”


    輕而易舉把燙手山芋又丟了迴來,老太太本想敲打敲打她,反倒叫她鑽了空子,惱羞成怒剛要發作她,衛應輕飄飄地接過了話頭道:“老太太,您為孫兒考慮是孫兒福分,隻是如今衛家這樣的情勢,收房納妾沒得給人話柄子。離京不過月餘咱跟這兒過的風生水起的,又是孩子又是女人,傳到陛下耳朵裏可怎麽想,合著不是獲罪至此,反而到這休養生息來了。”


    老太太歎口氣,“我何嚐不知道這個道理,可是在海陵沒有十年八年的,陛下心裏這個坎是過不去的。你今年二十八了,不惑之年再抬房娶妻要孩子,且不說等你老了孩子尚小無暇顧及你們,衛家開枝散葉的事兒能耽擱的起麽,眼跟前的就有這麽個不如早收了為好。”


    在年邁之時經曆貶官抄家一事,老太太傲氣和鬥誌早就消耗殆盡,如今念念經參參佛能平安度日,兒孫繞膝成了她頭件惦記的事兒,每日裏愁腸百轉。


    何況卿妝獨霸著衛應,女色於爺們兒來說終歸是個禍害,沉溺久了難免消耗身子消沉意誌,要是在這兒住上十年八載的,衛應還能有個好?


    她越想越害怕,有個人來分散他對卿妝過分的注意是件好事,眼跟前沒有旁人,能找個是個,也不管身份不身份了先把人送進他房裏再說。


    當然了人送進他房裏是迴事,罪魁也得料理出來,所以才想著把卿妝放到自個兒身邊來;一方麵好好地看著她養孩子,另一方麵成日裏耳提麵命,不信她敢不收了那些離經叛道的念頭,往後秉持規矩伺候爺們兒。


    她和太太們想的很美好,結果人主仆三個沒一個鬆口的,老太太覺得大勢已去,做不來撒潑的事兒隻能苦口婆心地勸阻,可惜收效甚微。


    衛應緩緩地笑道:“該為衛家開枝散葉著實是正經的,可是如今身不由己,倘或因此得個罪名,在皇陵裏十天八天的都住不來,何況安生個十年八年。”


    老太太雖然忌諱這個,隻是如今諸事無望了,唯有兒孫才能叫她提起點興致,“他馮家將衛氏逼到這個地步也已然足了,能撕破臉皮不顧禮法也不顧君臣人倫,幹涉咱們家生兒養女?你看看誰家爺們兒一輩子就要一個女人,子息倘或再因此牽累,你對得起祖宗嗎?”


    衛應興味盎然地和她說道理,“奶奶這話說的不妥,世宗皇帝陛下不也就孝景謝皇後一位,後頭的欽宗陛下不也是少有的明君?雖說當時朝臣俱上奏本叫世宗廣納後宮,可如今過了數十年,反倒受萬人追捧稱頌!”


    老太太灰心灰透了,看著他胸悶氣短,“孝景皇後那是謝氏的嫡女,功勳高門,你再瞧瞧她……”她指著卿妝,看著她不以為意的笑臉,越發覺得悲苦,“你指望著和個下九流長相廝守,然後受後世歌功頌德,人不指著脊梁骨笑話你就不錯了!”


    衛應抻抻袖子,看了看卿妝對老太太笑道:“孫兒活了二十八年也沒誰來歌功頌德,指著脊梁骨罵的倒是多如過江之鯽,我想同卿妝好好過一輩子不是為了那些歌頌,而是我的身邊隻能容得下她,多個人來膈應她我舍不得。”


    三太太和四太太傻了眼,老太太叫他氣得壓根兒沒話說,半晌才指著他鼻子道放肆,不肖!


    衛應撂了蓋碗,牽了卿妝的手起身,“老太太得頤養身子骨,照顧個有身子的怕給您添累贅,還是叫丫頭嬤兒們好生看顧卿妝。孫兒不肖,不敢在老太太麵前惹您生氣,這就要去了,您和太太們保重身體。”


    曆代的帝王的陵寢間有道宏偉的宮門相隔,每到申末酉初會敲鍾落鎖,禁止閑雜往來。到了時辰內監來請人出門老太太也強留不得,看著那對情深意重的背影長長地歎氣,打不得罵不得,動手殺了肚子裏還有個小的,真是束手無策。


    她自愁苦她的,連帶著無辜牽連進來的青安也跟著愁苦,迴了屋兜頭就給跪下了,衛應麵前她不敢多說話,卿妝看了直笑道:“尋日見你是個大膽子,怎麽這會遇上事兒到抹不開臉兒了,話又不是你提起來的,認哪門子的罪,迴頭那個呆頭話癆子又得來笑話你。”


    她說的話癆呆頭兒是初齊,隔了數月了也不知怎樣忽然就提起來了,青安沒吭聲,卿妝的笑意也慢慢收斂了,周氏將人拉起來推出去隻剩小兩口對麵坐著。


    衛應知道她心結,握住她的手慢慢地安撫,“虞陽那兒有咱們自家的人,等尋到初齊的屍骨會好生安葬,迴頭等離開興許就能聽到消息,你不痛快打罵都容易,別悶在心裏。”


    “初齊跟了我一場到頭來連家也迴不得。”卿妝笑笑,搖搖頭,“有迴我還夢到她和青安打鬧來著,鬧著鬧著就剩青安獨個兒了,你說那麽精怪的丫頭怎麽那麽大主意,要真是場夢該有多好。”


    她心裏有結,得靠自個兒度化,這天晚課又提筆抄了份佛經,虔誠地燒在火盆裏,看著跳縱的火光暗自打定了主意。


    衛應看著她欲言又止的樣兒,將人抱進懷裏安撫,“傷心過了,往生經也抄過了,還能再為個沒了的人鬱結,不如同我說,也好替你開解?”


    “阿應。”


    “嗯。”


    “我想離開皇陵。”


    他的手一緊,笑容漸漸斂住,目光裏戾氣頓生風起雲湧,可仍舊小心翼翼地吻了吻她的額頭,輕聲問道:“想上哪裏?”


    她抬頭隻能看見他精修的下巴,“不去哪兒,就在海陵。”


    他的警惕不能放下,“在皇陵裏住著憋悶了?”


    卿妝搖搖頭說不是,“你不會束手在皇陵裏住上十年八年,哪怕三年五載都等不得,你會出去,重新站在朝堂上,可是這些需要有人幫襯。”


    衛應撫撫她的臉頰,吻了吻,“你想幫我?”


    她嗯了聲,“我能力有限,隻有個得天獨厚的條件,我要上海陵重新開個戲班,戲班南來北往更容易替你收羅消息,暗中行事。”


    他在她唇上繾綣呢喃,“那你要把我獨自丟在皇陵裏?”


    她說舍不得,“經過登萊之事,我再也沒法忍受讓你孤軍奮戰,總該為你做些什麽,那些你顧及不到的地方,我不想讓它們成為你的軟肋。”


    衛應不置可否,將她抱起來,“你累了,困倦的時候不要做任何決定,我陪你睡覺。”


    他拒絕的態度很明顯,轉天起身隻是親親她以示告別,半句話也沒開口說,兩個人正兒八經的置氣好像這是頭迴,鄧釗媳婦見到她落落寡歡的模樣就問:“跟你男人拌嘴了?”


    卿妝眯著眼睛看凜冽的日頭,頗為疑惑,“大概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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