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妝說的鋌而走險,是她在賭人心,手足之義以及前程。


    殷軍以青州府為中心成扇子麵把南北西麵所有官道都禁製住了,就是防止赫特長驅直入傾擾鄴京,於是禁製以外地界兒的百姓市集以及館驛全部遷走,大概有點堅壁清野的意圖。


    這個禁製的範圍最北接近於赫特轄製的海邊,自北一路向南嚴防死守,最南端在近海的靈山衛,卿妝決計從這處謀求一條生路。


    文循卻覺得大為不妥,“奶奶素日相助大人謄抄票擬,如何不知道東府衛溫大爺是四殿下的人,他如今是靈山衛的千戶,無異於四殿下的眼睛。奶奶帶著大人上靈山衛投奔衛溫大人,與折道迴青州府毫無區別!”


    衛溫素日是馮勳的伴讀,馮勳成年後開府建衙他自然而然跟進了府中,成了主子的幕僚。雖是衛家的人,但卻深得馮勳信任,衛溫自然投桃報李,打從娶了太太後也不願繼承東府的家業,和衛氏的人越發疏遠。


    四年前皇帝一紙調令,衛溫便升遷到了靈山衛做千戶,除了年節再不進家門半步,東府的三老爺太太也隻當沒有這個小子罷了,父母子女間極為冷漠。


    如今好容易逃離虞陽那處是非之地,又要重進龍潭虎穴,文循左右不肯答應,卿妝道:“文先生也說溫大爺不過是四殿下的眼睛,又不是四殿下。溫大爺是活生生的官爺,他有他飛黃騰達的願景以及忠心為主的執念,隻要他有這些,就會有弱點。”


    文循仍舊不讚成,“衛溫大人為官數載,又是在海防衛的要緊任上,再不能情意受脅屈從,若說有弱點不假,隻怕不會輕易被拿捏。要說唯一能叫他提心吊膽的就是出身,四殿下從而忌憚不再重用他,滿腔熱血無以報國,所以這些年來他越發謹小慎微。”


    越謹小慎微的人軟弱處往往是致命的,衛氏忠於馮氏不假,可惜是登上帝位的馮氏而不是閑散的皇子皇弟,所以衛溫的出身無所改變,這也一直是馮勳府裏其他的幕僚常常詬病的。他同父兄越疏遠,隻能越發證明他在意這件事,卿妝就是利用他這種避諱的念頭,給衛應掙條生路來。


    卿妝道:“我並不想拿捏他也拿捏不住,企圖逼迫他隻會叫他生出驚懼避禍之心,反而適得其反,說不準扭手將咱們綁了送到青州府四殿下眼跟前兒以示忠心。所以你拿了老太太的書信上靈山衛去見衛溫大人,求他沿途庇佑,護送大人迴鄴京。”


    文循尋常也算不得規矩刻板的人,可如今隻覺得她的念頭著實瘋狂,“奶奶想過沒有,萬一衛溫大人將咱們送去的不是鄴京,而是青州府,到時候大人同奶奶該如何脫身?”


    卿妝一笑,“送咱們去青州,他拿什麽送?如今戰事吃緊他無法擅離職守,要押送我們隻能叫隨扈頂上,可他是個謹小慎微的人,但凡在路上出了任何變故對他的宦途都是致命的打擊,先生覺得他會放心麽?”


    文循躑躅了良久才開口,“雖說如此,但是萬一衛溫大人上書四殿下請命羈押大人迴青州府,他親自過問又該如何?”


    “他不是有膽大張旗鼓宣揚麻煩的人,可若是他膽大包天,”卿妝看了看樹杈子上睡得四仰八叉的萇兒,笑道:“擒賊擒王,那就挾了持他,用他的命逼迫他的隨扈送咱們迴鄴京。到時候要對付的就是他一個,小董大人和兩位姑娘身手不俗,夠使了。”


    文循瞠目結舌看了她良久,這個算不上辦法的出路太過冒險且拿老底兒跟人賭,他有些遲疑,“奶奶有幾成把握?”


    卿妝搖搖頭,迴身看了看牛車上仍舊沉睡不醒的衛應,“毫無把握,甚至做好了置之死地的打算,可是先生覺得若不上靈山衛求援,還有別的道可供咱們走麽?”


    並沒有,自此起四麵八方都是死路,壁野之外除了荒無人煙的地界兒就是海,無糧無船無車馬;如今戰時,隻要敢在壁野之外露麵的都得拿當細作處死,何況衛應這麽樣罪大惡極之徒,斬殺了就是頭功。


    文循咬了咬牙,“好,就依奶奶的吩咐,到了靈山衛小人就帶著老夫人的手書麵見衛溫大人,拚死也要說動他送咱們大人迴家。”


    至此,求生的道暫且定下了,再沒有人開口說話,卿妝起身給衛應掖衣裳的時候,他的手滑下來撫過了她的肚子。


    她愣了愣,這才握住他寒涼的手貼在自個兒肚子上,喃喃地道:“前兩天光顧著傷忘記和你說話,阿應,咱們有孩子了!這會你再也用不著豔羨別人,往後鄴京城裏你可以橫著走,豪邁地告訴別人你衛大人也要當爹了,你歡不歡喜?”


    他的手仍舊平靜地搭著,紋絲未動,她有些失望,將他安穩地放迴去,“你怎麽能這樣呢,我雖未生過孩子但是我見過別的當爹的,都是頭一個知道消息歡喜的不行,到了你這兒反倒成最後一個明白的,你那麽矯情醒了又要挑理了。”


    “我要帶著你去賭你兄弟的良心了,事成了你的傷很快就會好,若是事敗了,”她挨著牛車坐下來,背緊緊地抵住了才安心,又揉揉酸澀的眼睛,勉強一笑,“咱們一家三口就得埋一塊!當初你說萬一你遇了不測,也不會叫我似陶憫瑤那樣落拓,如今我也同樣,你別怪我,我不準別人將你捉了肆意羞辱。”


    顛騰了一整天到了後半夜倆眼皮止不住的打架,她眯著眼睛撫了撫肚子,心裏頭暗暗地念叨打你來就沒能讓你過上安生日子,娘親對不住你卻隻能求你再忍一忍,馬上咱們就要家去了。


    一路往靈山衛趕並不順當,翻山越嶺的困苦倒在其次,不時有赫特或殷軍的探子會往山林裏巡視,碰上極其麻煩。


    偶有一迴槍尖擦著青安的頭皮掠過,劃下她幾根頭發絲,虧得藏在蔥鬱的草窩子裏沒叫人發覺,又過了四五日這才到了靈山衛,遠遠地呢過瞧見衛城的城牆在日頭下巍峨屹立。


    文循是天將暮時徒步高舉著書信,一路口中喊著詹士府正四品少詹士求見衛千戶這才免得被流矢所傷,過了半個時辰城樓上才放下一吊筐讓他坐在裏頭拉扯上去,至此半夜一日再沒有文循的消息。


    卿妝沒有告訴文循的是,在他進靈山衛之後董儀淵也跟了進去,若是文循一日之內沒有說服衛溫,直接將人挾持了事,先禮後兵也是無可奈何的辦法。她恐文循言談間走漏風聲,一再瞞著沒說,還是一日後他領著衛溫的人出城接她們才看出端倪,想起這事兒就後怕。


    衛溫使的是心腹的隨扈送了六件鱗鎧來,攙扶著昏迷的衛應進城,城下時隻說進山巡視出了意外,守城的沒有多疑放了人入內,一路徑直進了衛溫的府邸。


    半個時辰後派了個郎中來瞧病治傷,隱在衛府最僻遠的宅院五日,衛溫始終沒有露麵;董儀淵說他照舊入衙照舊理事,外頭半點風聲也沒走漏,卿妝便知道她這迴僥幸賭贏了。


    衛應的傷得了醫治,愈合得不甚利落但至少比風餐露宿時好上許多,衛溫撥了趟快船從水路送他們迴鄴京的路上他還醒了片刻,勉強尋了她的手握住,又沉沉睡過去。


    到了河間府卿妝沒再允許衛溫的人沿途跟著,棄舟登岸和早得了信先行趕迴的周氏打過照麵,讓鄭家候在此處的人一路照應著過保定迴鄴京,有沒有尾隨的她不再過問,據說四殿下的車駕早已叫五軍營和三千營護送著從青州府迴轉了。


    謝氏攻下虞陽長驅直入到了登萊兩州,赫特被驅使遲早的事兒,如今隨皇帝出征的殷軍半數打道迴府,接下來就是商議如何換迴皇帝,重穩朝綱社稷的大道了。


    文循說這是個好機會,“四殿下覬覦皇位已久,必然不會盡心竭力救陛下迴朝,可又不能將事情做絕授人以柄,免得在他禦極的道上添堵,所以接下來的數十日應當不會太過注重大人。趁此大人可以好生養傷,再商量著如何洗刷冤屈。”


    卿妝倒沒有這樣樂觀,“四殿下想要禦極,大人是他的心腹大患,即便不大過問也不會放任自流,可如今他登位是必然的趨勢,所以大人的冤屈是他拿捏大人的最好把柄。”


    文循隻是高深莫測的笑,也未及多少迴應,她看了他一眼,撂了車簾子也沒再過問。


    又過了數日到鄴京城下,如今殷軍大獲全勝,京城裏的氣氛也不似一月前那樣緊巴巴的。城門口仍舊盤查的甚嚴,老遠就見守衛喝止,要車馬上的一一下來搜身驗戶貼,但凡查到半絲嫌疑人頭落地。


    文循隔著車簾子問道:“奶奶,咱們怎麽過?”


    卿妝將衛家的令牌遞出去,“大張旗鼓地告訴他們,衛大人迴京了,該讓道都閃開。”


    守衛打文循手裏接了令牌就哆嗦,險些唬個馬趴,雙手捧著高舉過頭頂,“敢問車上可是衛大人,不知道是衛大人的駕,小人有罪。”


    車簾子露出道縫,隻能瞧見曳撒雪青的圓領拱著瓷似的下巴,孤高倨傲,守衛立時伏地,“卑職拜見衛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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