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要關頭還能碰上個套近乎的有無好事都在兩說著,可人客客氣氣打招唿來,她們隻顧著落荒而逃越發顯得心中藏鬼,市集上車來人往的保不齊有赫特的探子,青安扶了卿妝踅身低頭看著那神情熱絡的男人笑道:“小哥可是識錯人了?”


    年輕男人起身拱了拱手,恭敬迴話:“要說方才小人看走了眼倒是在理,這會再不能認錯的,您貴人事忙許是記不得小人,別莊上那迴小人的小子叫惡奴的牛踩著了,是姨奶奶賞的銀子救了小子的命。”


    他這樣說,卿妝和青安都記起臨川別莊上劉嬤兒和張大媒縱子行兇的事兒來,青安忙笑問:“連日走得眼花了,胡小哥到了跟前奴竟認不得人,也沒提醒咱們奶奶,您別見怪。”


    胡順子忙作揖道哪兒的話,“天大的恩德小人和家裏的都得不及報,您二位這是折煞小人了。”


    說罷了,他又疑惑道:“奶娘那日不是叫接迴府裏了,怎麽如今卻在虞陽城,車馬紛亂刀劍無眼的,奶奶孤身在此不安穩,快些圖個離開的方兒才好。”


    卿妝一笑,“胡小哥快別提這話,我叫接迴衛府也不過是一時的巧宗,總歸是要在公主進門子前將妻妾料理幹淨,我無處可去仍舊吃老本行,戲班子擱虞陽城裏前兒碰上打仗再出不去的。”


    胡順子不疑有他,連連歎氣,“奶奶這樣好的人,竟也是……終究高門世家規矩多,出來也有出來的好,橫豎自在些,再不用看別人眼色的。”


    卿妝點頭,又問:“左右這樣子的,混吃混賴打發日子罷,胡小哥怎麽也上這兒了,別莊裏頭有事叫您上這兒辦差來?”


    胡順子撿了兩個幹淨的碗給她們倒了茶捧過來,這才道:“自打您迴府後孟進賢和他老婆是好了傷疤忘了疼,越發得意忘形,成天尋莊戶的釁,收的租子竟是要比前些年還要高了二成,小人不願受他的氣給了他家底兒索性出來謀生。”


    青安歎口氣道:“沒料著這公母倆吃了虧苦也不記教訓,這樣放誕無禮,可怨如今世道不好,若大殷和赫特不打仗,虞陽這個地界兒且適合安身。”


    胡順子一笑,“倒不是青姑娘說的這話,小人祖上本就是赫特人跟著老太爺戎馬,小子輩兒的沒那個能耐就給太爺的姨奶奶看嫁妝莊子,到了小人這輩子越發沒出息了,隻能依著莊子混吃混喝。本來是上赫特投親去的,結果小人那遠房的哥子隨軍到了虞陽城裏,承蒙人家不嫌棄遠親處處照應著,小人就跟了來替他看家顧門權當報答了。”


    這是個意外之喜,有了門路總比兩眼一抹黑要強些,卿妝正琢磨著怎麽和胡順子開口,哪知道他報恩心切先把話頭轉到這上來,“小人瞧奶奶麵有愁容,是戲班子生計不大好麽,還是有旁的難事,您說說瞧小人可有能耐給您分憂愁?”


    卿妝搖搖頭,“也不是不願和小哥細說,如今時局艱難,咱們都是同樣,沒得為了我的事牽累你。前些日虞陽城裏唱戲觸著人黴頭,班主叫敲折了腿又受了驚嚇,好一陣歹一陣的,原想著在這裏將養數日,結果叫赫特占了城也斷了治病的念想。如今戲是唱不成了眼瞧著人也不大好,實在沒方使了,我隻好領著人出來轉轉瞧有沒有些活路走。”


    “原是這樣的,你們不是赫特人,城裏治病是不成的,是得朝外頭去好些。”胡順子沉吟片刻,抬頭道:“小人倒是能問親戚謀個出路,他是赫特糧草庫的頭兒,每日裏進出押送糧草的出城也便宜,隻是送出去的人可不能多嘍,沒得叫人生疑。”


    青安順著卿妝的話往下問,“戲班子剛攢起來要不得七八個人,不拘著哪兒隻要能瞧個跌打損傷的,人沒事兒能走就算好的,無論這事兒成與不成都謝謝您!”


    胡順子忙揖道:“青姑娘這話說遠了,奶奶於小人的家有大恩,小人正愁著沒功夫報答,這會說什麽也得替奶奶分憂解愁的。小人這就家去問個情兒,您二位且城裏頭歇著,明兒大清早咱還是這間茶寮見。”


    他拱拱手,腳下步子走的飛快,青安踮腳看了好一陣兒,夜色裏瞧不見人影子了這才擰迴頭來低聲道:“雖說有恩於他,終歸她是赫特人,奶奶咱們要不要信?”


    “半信半疑吧,”卿妝也拿不定主意,事關衛應,她不得提著萬分的小心,“這檔口難有什麽生機,有條道能走就隻能賭一把。”


    賭歸賭,但手裏也不能半點籌碼都不握住,她微微招手,隨扈的兩個戈什就奔著胡順子走的那條道追下去了,直到夜間她起身給衛應喂藥時人才迴轉。


    胡順子是實心實意地相助,花老了銀子備了金玉酒菜同他那親戚好歹一頓說,醉意正酣那人倒也爽快滿口應承下來,除此之外再沒有旁的變故,卿妝這才些微安下心來。


    等著天亮後胡順子的消息,卿妝朦朦朧朧地歇了片刻再沒睡意,側著身來瞧衛應。他仍舊安靜地躺著,臉色比昨兒還不好,灰白頹敗堪堪吊著一口氣,晨間時候他的手指動了動以為著他要醒了,結果接下來的動靜幾乎叫她魂飛魄散。


    他躺得四平八穩可身子劇烈地震動,頸下似乎有東西汩汩地蠕,她害怕壓住了他的手腳,不到半晌人雖不動了但有血絲順著嘴角往外淌,她手忙腳亂地擦可怎麽擦也不見幹淨。


    董儀淵說可能傷到了肺腑,前些日偶爾也有這樣的情況出現,免得嗆壞了得將枕頭墊高些,至於究竟如何個傷法傷得怎樣嚴重不得而知,這種未知的恐懼才最揪心。


    皮外傷也沒見好,裏頭一日日地越發嚴重起來,她瞠著眼睛等黑夜過去,今日能離開虞陽麽?離開之後又能上哪兒呢,哪裏能容下衛應這個叛國奸佞,冤屈未得洗刷前隻怕人人得而誅之吧?


    她想帶著他遠走高飛,她一院一狗一貓的老來生活再添個愛的爺們兒可謂是錦上添花,可惜的是這個爺們兒誌向孤高,哪裏是池中之物?


    她低頭在他順上吻了吻,笑了笑,“阿應,興許咱們今兒就能離開這裏了,你可得再撐著些,不然我可就把你拐走了,到時候無論你再怎麽矯情也不許你迴家!”


    外間青安來敲門,要上茶寮聽胡順子的消息了,半夜裏萇兒在窗下躺得四仰八叉,這會倒是揉揉眼摸到衛應的床邊接茬歇著,她關門前猶能聽著她逐漸安穩的唿吸。


    她們到的時候胡順子正跟茶寮外頭原地轉磨,見人來喜形於色,“給奶奶道喜了,小人那哥子答應幫忙,今兒申時有十趟糧草車要出城,您幾位就混在裏頭,隻要不開口沒人會發覺。”


    他見無人注意又道:“給您露個底兒,您要是擔心呢,也不定大夥兒一氣兒都出城去,前兒大殷的四殿下領著謝家的軍隊趕到沒讓赫特討著好,興許過不些日子虞陽城還是大殷的地界兒。要不是班主身子骨頂不住,小人還真不主張您冒著風險出城,頂多七八日這地界兒就太平了。”


    謝氏能將赫特早些時候攆迴去,朝廷也好早一日騰出空來洗刷衛應冤屈,然則謝氏要投靠了馮勳,這事兒就沒得商量的餘地了;總之事情尚未塵埃落定前這都是個契機,虧得鄴京的時候沒因著三太太的事兒衛謝家交惡,卿妝這檔口倒能存了點希望。


    不過這都是後話了,怎麽把昏迷不醒的衛應從客棧裏帶出來然後安穩的出城才是頭先要考慮的,迴客棧後萇兒仍舊睡得昏天黑地的,卿妝找衣裳塞肚子才把她吵醒。


    “阿姊,您這是嘛呢?”


    卿妝揉了揉扮的滾圓的肚子對她道:“一會問掌櫃的找幾塊結實的大布,就說我要臨盆了抬迴家裏去找接生嬤兒,我和大人就躺一塊捂嚴實了抬出去;樓下有趟牛車候著,車把式是胡順子,臨川別莊帶頭堵門的那位你曉得麽,把我和大人放在車上。”


    萇兒睡得雲裏霧裏,好半天才鬧明白,咂吧了嘴,“您可真豁的出去,迴頭叫碰著小崽子可不是鬧著玩的!”


    卿妝給她腦門上賞了個栗子,“甭胡說八道,忙活去!”


    萇兒多機靈呐,開了門嗷一嗓子躥樓梯上了,哭爹喊媽地往樓下蹽,把人掌櫃的嚇個馬趴;她撲到了櫃台前叫救命,她媽要生弟弟了,要找能抬人的東西把人掫出去。


    掌櫃的也算見多識廣,緩過勁兒來叫人抬了個門扇上樓搭把手,青安和初齊早把卿妝和衛應裹好了,等人進門一麵哭一麵往門板上抬,客棧夥計下樓的光景累得齜牙咧嘴嚷著怎麽這樣沉。


    萇兒摁住了卿妝掙紮的撕心裂肺的手,哭哭喊喊道:“媽肚子裏有兩個弟弟,她疼著呐,仨人可不得好幾百斤,你們手腳輕些,再把我弟弟顛出來了。”


    客棧裏生孩子見血不吉利,掌櫃的苦著臉喊奶奶您可得撐住了,火急火燎往客棧後門抬;還沒到門跟兒卿妝尖叫一嗓子說快要生了,門板上滴滴答答地往下淌血,掌櫃的和小夥計嚇蒙了,撂了人頭也不迴的往客棧裏頭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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