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晌午,萇兒才趕到了鄴京城西外十裏的柳亭,腦門上的汗都沒來得及摸把,就一頭紮到了河邊。河石便陰涼處有倆漁夫坐的筆管條直,懸著竿等魚上鉤,她觀察良久終於長長地出了口氣,順勢一屁股坐倒,“天爺,可算找著你們了!”


    中方鬥笠下露出卿妝和初齊煞白的兩張臉,萇兒唬得倒抽了一口氣,水也不喝了,湊到跟前看了又看,“謔!您二位昨兒晚上嘛呢,見鬼了這是,怎麽白成這樣,中暑氣了?”


    周氏和青安跟後頭聽了忙趕過來看,風叫擋上了悶得很,初齊忍不住又哇一聲,把心肝都要倒出來了,卿妝按住周氏的手強忍著道:“昨兒晚上崔憲臣當著我們的麵殺數十個番子,好幾個頭齊脖子斷了,連著一溜皮肉血淋淋地骨碌到我們跟前,瞠著眼死不瞑目,這會想起來仍是後怕。”


    周氏給她順著氣,忙安撫道:“都過去了,托奶奶的福,咱們都能全須全尾的。昨兒也虧得萇兒好身手上那麽高的城牆上掛撓鉤繩索,那起子守衛還真信咱逃了慌得給番子報信,咱們天快亮了才蒙混成哨軍出了敦化門,這會東廠的番子還在城裏外挨家挨戶地搜人呢。”


    卿妝笑著讚萇兒姑娘是個女英雄,“不過終歸算是僥幸的,五軍營和三千營都隨陛下出征去了,留了個素來鬆散的神機營,若不然甭管青天白日還是深更半夜,城門角樓和箭樓上的哨軍早發現我們了。”


    萇兒橫躺著,倆手撐在腦後頭望天,隻撿了人誇她的聽了,喜滋滋地道:“你們奶奶再是個女諸葛也得我這個陣前趙雲提槍殺敵,要是沒有我機靈,城頭上臨時放把火,崔憲臣砍完了所有番子的頭就得把你們全給兜迴去,那時候就不光是血刺唿啦……”


    她話還沒說完,卿妝也壓不住,捂著心口幹嘔起來,青安氣得給了萇兒一腳,“還說,奶奶都叫唬著了,恁的話都敢往外嘞嘞,能耐的你,還不把水拿過來!”


    萇兒訕笑著把水葫蘆遞到卿妝麵前,“阿姊,我錯了!您險中求生都過了,這都該撂到腳後跟上去,眼下經曆這個是好事兒,等上青州府疆場那兒您就不怕了。想當初我也怕這個來的,結果人殺多了就習慣了,看著跟淌水似的,沒事兒。”


    她勸人素來有天無日的,卿妝的難受勁兒剛過去,那廂初齊聽著淌水又止不住犯惡心,青安氣得頭疼,擰了耳朵一頓好打。


    她們自鬧著,卿妝和周氏琢磨方兒,“出來是出來了,怎麽上青州咱們得好好盤算,眼下鄴京城內外四麵八方都少不了東廠的人,從南從北繞道東麵上青州去都不大容易,我想著北泗營駐軍是老太太娘家爺們兒的麾下,倘或咱們拿著鄭氏的令牌前去借道該是便宜些。”


    周氏道:“唯今隻這麽一個方兒似乎能行得通,可奶奶在猶豫什麽?”


    卿妝皺了皺眉,“我不過是想起大人說起的衛家舊事,數年來衛鄭兩家鮮少往來,如今求到門上會不會不妥當,另則應不應的事兒小,再鬧騰開了引來了東廠耳目就不好了。”


    周氏也犯難,“鄭家對不起老太爺,後頭為這事又折了位爺,衛鄭兩家就結下了疙瘩,數年沒有來往,按說這迴上門求救前途未卜。可如今著實沒有其他妥帖的方子,憑著咱們女流之輩要想在滿是番子的京畿重地求生著實不易,何況還要上青州府,倒不如信老太太的安排。”


    卿妝點頭,叫了丫頭們從柳林裏出去,徑直往北上鄭家北泗營駐軍;鄭家的人得了信倒也爽快,簡單問候了老太太,便叫兩小旗軍喬裝護送她們往河間府,等到了地界兒指了條官道這才迴駐地複命去了。


    河間府隸屬北平承宣布政使司,如今戰事吃緊,河間府城門禁止出入,虧得老太太的娘家兄弟在此間任上,進出城門上青州府暢通無阻。途中又耽擱了四五日,到了濟南府再想往青州府去,難上加難。


    卿妝一行分別到了青州府已是四日後了,逆行在出城逃難的百姓間尤為紮眼,好在青州府城門每日開放一個時辰,進進出出的倒也不落單。


    城中店麵俱是關門閉戶,僅剩幾間潦倒落拓的鋪子勉強支撐,入了夜還能聽見城門樓上打更的金柝聲。


    青安闔了客棧窄小的窗子歎氣,“進了青州城再也不得出入了,兩眼一抹黑,行動又不便,可怎麽找,早知如此應當先探探消息再進城方好。”


    萇兒沒心沒肺地扒拉著一碗素麵,口齒不清,“衛應失蹤了,衛延衛讓不還在軍中,找他們幫忙事半功倍,瞧你們愁的。”


    初齊看了她一眼,“你當青州府的駐軍和北泗營那般好說話,聽著咱們衛家的人還不得當細作給抓起來,找四爺和五爺容易,怎麽進軍營難!”


    萇兒嗤了聲,“找到他們不比咱們憑空瞎踅摸強,衛大人哪兒怎麽失蹤的,如今有可能身在何處,他們做兄弟的能不知道?”


    卿妝琢磨了半晌才道:“萇兒說的有道理,咱們急切,四爺和五爺也是同樣,等尋到他們通個氣兒咱們再接茬找。他們有長咱們有短,大麵小麵都顧及到了未必得不著消息。”


    商定了方兒就得尋衛延和衛讓,如今因著衛應叛國失蹤的事兒,衛延同衛讓也遭受了牽連,好好的僉事官叫貶成百戶,成天領著落落拓拓的兩總旗五十人巡城。


    萇兒就是這檔口喬裝成討飯的小花子,將一塊磁版子放在破碗裏叫衛延瞧見了,衛延給了一吊錢的光景萇兒飛快的說了個地界兒,然後千恩萬謝,一溜煙跑了。


    卿妝見到衛延已是日暮時分,城門根兒破舊的茶肆邊上鄰桌坐著,周遭無人也沒什麽可避諱的,衛延擱了佩刀坐下舉了茶碗,“他鄉遇故知,好事兒。”


    她看著碗邊油乎乎的舊漬,笑著迴應他,“五爺素日文雅,如今投筆從戎著實叫人仰慕,本該飲一大杯,這便以茶代酒敬五爺。”


    玩笑過了,衛延才正色道:“想過家裏使人來尋大哥哥,不曾想到是你。”


    卿妝斂了笑意,“東廠看住了府宅不叫出入,老太太怕招人非議,借勢隻能送我獨個出來;如今到了這裏旁的話說不得,當日到底是個什麽情景,如今人又在何處?”


    “那日探子來報赫特退離虞陽城,大部至登萊兩州,隻留守不足三千的兵力。”衛延搖頭歎氣,“陛下得著信一意孤行,要身先士卒收複虞陽,進駐虞陽城後陛下又臨時起意轉道上登萊兩州,半道遭了赫特埋伏,隨君的一萬將士幾乎死傷殆盡。餘下不足千人在退守虞陽途中嘩變,赫特來犯以致陛下被擒,大哥哥護他左右下落不明,已經尋了十來日了,青州至濟南府一路皆無消息。”


    卿妝道:“這麽說他可能失落在虞陽和登萊兩州一帶,赫特告知你們陛下被俘的消息卻不曾提及大人,看來是沒找到他?”


    衛延嗯了聲,“理雖如此,但是虞陽失陷赫特久攻不下,更別提過虞陽上登萊找人,家裏也有機靈的小子混進城中,可如今已斷了消息數日怕是不測了。”


    她躑躅了半晌,仰麵看他,“如今我們有五人,我留下個在城中好傳信的,你能不能想方把我們送進虞陽城去?”


    衛延嚴詞拒絕,“裏頭情勢複雜,半點頭緒皆無,又失了四五個人,你倘或再叫赫特曉得身份怎麽是好?迴頭大哥哥迴轉若是知道,我無法向他交代。”


    卿妝也不急,耐心勸道:“爺們兒進虞陽太過顯眼,赫特向來不把女人當迴事,不會往這上頭想,而且我以前唱戲時候曾碰見赫特的商人學過赫特的腔調,應付場麵倒不錯的;再一則,衛應若真是失落在虞陽城裏,這些日都不曾與你和四爺聯絡怕是傷重,咱們隻在外頭幹著急於事無補。”


    衛延還是猶豫,“你且等我派些人,探明情勢再好做打算。”


    卿妝搖頭說不成,“這檔口等不起人,何況打草驚蛇,我再進城也不容易了,得抓緊時間到虞陽,若是得空還能上登萊走一趟。”


    虞陽和青州相去不過半日的路程,因此正對著青州的西城門緊閉僅開了東城一側,每日三個時辰好從登萊兩州運送糧草,卿妝領著三個丫頭混跡在運送糧草的車隊裏,兩日後通過衛延留的內應的幫助進了虞陽。


    虞陽城失陷後並沒有屠城,如今難得歌舞升平,未見著青州府裏的劍拔弩張,街市口來來迴迴倒有幾行巡視的赫特人。


    尋了客棧住下,卿妝頭件就是叫萇兒跟住了那個內應,若是有異心即可殺了。


    青安心生疑惑,“奶奶覺得他不可靠?”


    卿妝緊皺了眉,“城裏頭的赫特這樣好大喜功,家裏的小子進城到底是怎麽叫發現的,那內應可靠倒罷,若是個反叛咱們今日就得陷在這兒。如今壓根兒不能多一事,待會遇到赫特人全由我來應付,你們隻裝聾作啞地跟著,這就去尋大人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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