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這種緊要時候越是得不動聲色,衛家的威懾擺在那裏,除非那起子不要命的上趕著要和閻王爺拜把子,這樣的打到門上來隨手拾掇幹淨敲山震虎也就完了,三老爺四老爺該上朝議事的議事。


    外頭流言蜚語的家裏頭巋然不動,四太太傷痛勁兒過去了,日子照舊得過,每日也能和出門走動的三太太上府裏來給老太太請安,說說笑笑捺著心裏頭的不安。


    木禾兒的事情料理明白了,她爹媽隻認銀子不認姑娘,捧了百十來兩銀子歡天喜地地家去了,連姑娘的屍首也不願意捎帶手拉走;還是三太太找人在穗兒的墳塋邊買了塊地將她埋進去,姐妹倆身後好做個伴。


    卿妝有迴看穗兒的時候,衛恭頭前也去給穗兒上墳,七尺的爺們兒跪在她墓碑前哭得像個兩三歲的稚童,說對不起她也對不起木禾兒,若不是惦記著雙親早下去陪著她了。


    三太太經曆過木禾兒的事改頭換麵了似的,對衛恭如何思念穗兒壓根兒不過問,有迴為了這事,梁氏打著她的幌子和衛恭嗆聲還被她不輕不重地呲了一頓,行為舉止越發戰戰兢兢的。


    外頭山雨欲來,衛府並上東西兩府的日子卻越過越安寧,似乎平日鬆散的力道從四處攏來同心協力,相形之下,鄴京城的天就顯得變數太大。


    入了五月末,大清早的日頭就高掛著曬得地直冒青煙,院子裏的花木俱是蔫頭耷腦,若是有風來一氣兒都能灰飛煙滅。


    卿妝身上犯懶不愛出門,萇兒是個小姑娘閑不住,可著鄴京城四處混跑,自從衛應的家書斷了之後,她就成了收集消息的主要來源。


    消息越打聽越叫人心驚,海防衛的戰事每況愈下,不過幾日赫特已經入主虞陽城,先頭的軍隊直逼青州府;那位勢必要與虞陽共存亡的陛下叫群臣半勸半拉,退守青州,於是進青州後的第一件事大罵衛應無能,然後一病不起。


    這個奏報傳到鄴京城裏就換了個味道,自上而下流傳開當朝首輔衛大人陽奉陰違,裏應外合勾結赫特竊取大殷江山社稷,此等奸佞必定要除之而後快,為此衛氏一黨同其他朝臣每日在朝堂上吵得不可開交。


    那位監國的四殿下馮勳忙著做和事佬,結果事態越和越嚴重,意氣書生忠君愛國的念頭深入骨血哪裏容得下佞臣半點玷汙,都察院的某位老言官甚至在朝堂上接連數落衛應十五條大罪,滔滔不絕兩個時辰以至中暑昏厥。


    “呸,活該!”萇兒跨坐在樹枝上啐了口,“顯得他了,猴年馬月的雞零狗碎都能翻出來,說大人提劍斬殺前朝餘孽是殺人滅口,同大梁也有勾結!要不是逼廢帝交出禦璽,他這會指不定正躲在大梁的兵戈下抖篩子,嘴上說的快活,倒是往海防衛扛槍去啊!”


    卿妝拎著圓腹花澆給蘭花洗葉子,聽了她的話戲謔道:“個人有個人的把戲,大人要打仗,他們負責敲鼓點,管他們敲得響的還是啞的,皇帝心裏喜歡就成了。廣開言路嘛,中聽不中聽的是其次,重要的是他得要大夥兒努力,保他做個開明的聖君。”


    “聖君,就他?”萇兒嗤之以鼻,“虞陽那地兒易攻難守,就該將百姓勸撤進青州府去把赫特關在裏頭甕中捉鱉,他倒好,一頭愣勁兒,就會叫人抄家夥上!這還沒怎樣就要和個破城同存亡,吃敗仗他還怪衛大人,迴頭再要有個事兒不還得自刎以謝罪呐!”


    卿妝擱了花澆,掖著袖子看著她坐在樹杈子裏義憤難平,“董儀淵給你寫信了?”


    萇兒翻個白眼,“他能給我寫信,怪哉!”


    她笑笑,坐在美人靠上拿團扇子扇風,手勁大了,接連兩個噴嚏打得昏天黑地,萇兒又在那兒嫌棄道:“嘿,我說近來你身子骨也太差了,這都大半月了,你傷風還跟這兒捯氣兒。還記不記得在臨川別莊那會,你淋了半夜大雨把我撈上來,迴頭也沒見你有個好歹,該不會真是想衛大人想出毛病來了?”


    這個碎嘴子成天生簧,卿妝不願意搭理她,搖著扇子出門去了,熏蚊子的青安抱著艾草路過打趣萇兒,“你可少說兩句吧,見天兒嗡嗡的,咱們奶奶打大人出征就沒一天全是笑模樣,再這麽著奶奶可就嫌透你了!”


    萇兒撅著嘴抱怨,“她爺們兒不在跟前兒,我關心她倒關心出不是了,都快倆月了,她哪一天不是嫌我的?倒也沒見和你們不對付,光緊著我捏,瞧我小是怎麽的?”


    青安不疑有他,抿著嘴笑,“這哪兒能呢,萇兒也是個大姑娘,等過兩年及了笄,該許給小董大人了!”


    提起董儀淵萇兒就急眼,從樹杈子上跳下來,追著青安打鬧去了。


    周氏陪著卿妝上園子散散,抽空道:“萇兒滿嘴舌頭嘰裏呱啦的說的不中聽,倒也是關心奶奶,奶奶身子素日十分康健,如今不過傷風這些日都沒好利索,要不得請個郎中來瞧瞧才好。”


    卿妝看著鬱鬱的葉子間紮眼的日頭,隻笑道:“我不耐夏,心裏頭煩躁病氣散得慢些,傷風又不是什麽要緊的事,左右好的差不離了,叫郎中來也就那幾副尋常吃的藥。”


    周氏急的還有旁的,雖不言語但她也能瞧出來,聖旨上指的婚期已過去一日了,衛應和馮令瑜的這樁婚事到底成與不成還兩說著,所以她能不能成為衛應的正頭太太也在兩說著。


    歸根結底她和馮令瑜相比差的不過是名正言順罷了,人有聖旨她連個靠山都沒有,如今這境況正適合她時常上老太太跟前盡孝心,尋個過硬的依靠將來更好謀劃,說不定老太太心一軟就能鬆口了。


    她們一心是向著她的,沒有身份地位懸殊合該止步不前的念頭,相反的她們總是會創造各式各樣的機會讓她在老太太跟前晃悠,有了庵堂侍疾的好開端,若是不好好把握就太可惜了。


    卿妝滿心滿眼惦記著衛應的麻煩事,壓根兒就沒往這上頭想,相形之下顯得自己越發的不上進,她虛虛地撇開眼安撫道:“我曉得您的意思,可我這上老太太跟前倘或叫她不舒坦了前功盡棄,何況公主殿下這些日時時進府陪老太太說話,所以我……一準兒盡快的好利索。”


    周氏霎了霎眼,委婉地指出她的錯誤,“您瞧,公主不還心慌呢。”


    卿妝笑著起了身,“我聽說這些日咱們家跟前有些個東廠的人來來迴迴的,公主不敢上府裏來了,正好咱們也積極一迴,頂著烈日給老太太問迴安,指不定老太太曉得咱們不易倒也心軟了呢。”


    她心思轉變太快,周氏哽了哽,忙不迭跟上去,“您也用不著這晴天毒日頭地過去,倘或沾了暑氣,大人迴來又該心疼了。”


    “不過幾步路,哪有您說的那樣深重。”


    卿妝邁步上了抄手遊廊過圓月門,穿過兩重院子往東轉上了湖麵的石橋,下去走到頭就是老太太的院兒,如今水榭上人聲鼎沸或哭或訴,格外的招眼。


    紫藤架下兩個婆子掖著手侍立,瞧了人來忙請安,“小衛姨奶奶。”


    卿妝瞧著眼熟,“這不是四太太身邊的媽媽麽,今兒得空,來給老太太請安?”


    兩個婆子麵露難色,也不敢多言,隻福著身道:“請安倒是應該的,隻是今兒徽姑奶奶也來了,裏頭水榭上坐著呢,主子的事咱們不敢說嘴,您去了見過就曉得了。”


    這裏頭的事兒恐怕還小不了,卿妝和周氏互瞧了眼,走到背人地界兒周氏低聲道:“我前兒聽說朱家那位老太太鬧著要朱姑老爺休徽姑奶奶,這會怕是攤開了,四太太曉得了,如今帶了徽姑奶奶來迴老太太吧。”


    衛修徽性子上同陶憫瑤還是有幾分相像,麵上再利落可當了人家的媳婦遇事兒一味地忍著,所有的期盼和委屈也隻有當著菩薩娘娘的石像才敢小聲的說一說,如今一個沒了一個卻落得這樣的境地,卿妝遠遠地見著她哭腫的眼睛越發不是滋味。


    瞧她來,衛修徽倒是抽抽噎噎地漸漸止住了悲聲,落拓一笑,“這樣的熱騰天,你跑來做什麽,是聽著信了麽,果真好事不出門!”


    卿妝握著她的手同坐下,指著周氏道:“這個媽媽,天天看公主上老太太跟前說話,生怕老太太這麽心軟了叫人進門,打發著我來給老太太問個安,好杵在人麵前當個攔路虎!”


    衛修徽被她逗笑了,可也就那麽一瞬,轉頭瞧老太太的屋子,“如今四太太在裏頭呢,你且等會,今兒早上我婆婆上家裏去了,順地撒潑打滾鬧著要休妻。四太太被鬧個沒臉兒就把她轟出去,她倒在門前哭上了,老太太聽說了,叫四太太領著我來,講要和離。”


    卿妝歎口氣,輕聲道:“這樣突然。”


    衛修徽苦笑,“算不上突然,前兒我婆婆迴祖籍一趟,家裏的親戚給她說了個姑娘,算命的說這姑娘能生養,命裏有四子。她被說的動了心,巴巴地去見了那姑娘,喜歡的什麽似的,迴來就要休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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