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東廠惦記上了那還能有個好,萇兒來迴話的時候眉飛色舞的,“阿姊,您是沒瞧著啊,看著崔憲臣進門四老爺太太都不曉得邁哪隻腳,臉變的跟沉在甕裏的鹵水一個色,一副奴才樣兒。他們還指望能護著衛廉呢,造屋請箍桶匠,找錯人嘞!”


    她一通瞎白活,卿妝被嚷嚷地直皺眉,“就聽你了,這會是誰報的案,怎麽來的是東廠提督?”


    “都察院十三道監察禦史直接上奏本子!”萇兒是個包打聽,外頭踅摸一圈能門清兒,“陛下讓先前的焚童案鬧得夜不能寐,壓根兒不能聽孩子倆字,剛能歇會聽說禦史說衛廉殺了個小姑娘,得了,病根兒又上來了。”


    若是以往崔憲臣和衛應的關係不似麵上那樣僵持,衛廉真格兒落到他的手裏,衛應未必不能從這趟渾水裏脫身;可是自打上迴遇刺後,崔憲臣的態度一直不陰不陽的,倘或他再倒戈,這會衛廉的事免不得大做文章。


    禍根子叫拿在人家手裏壓根兒沒轍,依照衛廉這個德行進了東廠詔獄後不還得任人捏扁搓圓,有的沒的到時候板上釘釘,衛應連轉圜的餘地都沒有。


    萇兒看她殺意騰騰,興味盎然地問:“阿姊,您琢磨什麽呐?”


    卿妝眯了眼睛,氣勢洶洶,“琢磨著當著崔憲臣的麵一刀結果了衛廉,人死燈滅,他想造什麽口供都不給他機會,一了百了。”


    “那感情好!”萇兒摩拳擦掌,拎著劍就要宰人去,“反正他罪大惡極也該死,上不敬祖母爹媽,平輩對不起姊妹兄弟,連給人做爹做的都憋屈,活著也是拖累。”


    卿妝拉了她一把,“站那,說個玩笑話還當真了,平頭百姓不興打殺的,崔憲臣眼皮子底下找不痛快,迴頭還不得叫他把西府房頂都給掀了?他人呢,捉了廉大爺走了?”


    萇兒撇嘴,“他倒是想逮,人爹媽不幹呐,死活不認賬。崔憲臣說了東廠的番子得了信兒,前兒晚上進府撈的屍骨,他說有那就是證據,得了陛下的旨意要把衛廉帶走。”


    正說著話,陶憫瑤叫丫頭攙了出來,卿妝沒再言語返身迎了上去,“這會醒了,精神頭好點不曾,中晌沒怎麽吃飯,這會可想用點什麽?”


    陶憫瑤淒然一笑,“你不用瞞我,大爺是不到時候了,叫捉了去恐怕日後再難相見,好歹夫妻一場我想去送送他,你幫我收拾收拾。”


    卿妝攙了她進屋,丫頭抱了件月白的交領襦衫配了條六福的響鈴裙,叮叮當當的銀鈴美不勝收,陶憫瑤換上了給自個兒擦胭脂,看著菱花鏡笑道:“這套衣裳還是前年春初時候大爺陪我上外頭的成衣鋪子做的,他說初次見我就這麽個穿著,鈴鐺聲叫他想了好幾個月,後頭實在忍不住了才上陶家提的親。”


    提起少時的夫妻恩愛,她連眼角眉梢都抑製不住的歡喜羞赧,“那時候廉大爺還是鑄印局的大使,芝麻粒兒似的小官兒,我父親不待見他也怕我上衛家來受欺負,根本不答應。可大爺心思活絡,白天上值晚上下值都提前一個時辰來給我爹扶轎,比親兒子還孝順,就那麽把我爹感動了,三個月後我們才定了親。”


    卿妝抬手止住了她拿簪子挽發的手,換了幾股緞子給她編了雙丫髻配了穂子玉珠子,這才笑道:“用簪子顯老氣,這麽樣往外頭一站,壓根兒想不到你的簡哥兒已經七歲了。”


    提及孩子,陶憫瑤有一瞬的恍惚,“這兩日忙亂的我都忘了他了,上家塾去了吧?妝啊,我一會去看大爺,你替我備些點心果子給簡哥兒,再領他去見見老太太。”


    卿妝口中應承,把從她那兒取下來的簪子鈿子悄沒聲兒叫丫頭們收起來,陶憫瑤已然拾掇妥當勻了口氣往外頭走,她趁她沒留神將她貼身的丫頭拉過來一個,“先上廉大爺那兒,叫人把屋裏帶尖帶刃的都收走,迴頭仔細盯著太太的動靜,好生伺候。”


    陶憫瑤今兒的脾性大不同往日,丫頭一聽不敢馬虎,忙不迭跑走了。


    崔憲臣跟花廳上大馬金刀地坐著,四老爺在側座相陪,還在竭盡全力地替衛廉開脫,“崔大人不明白,衛廉雖說貪玩了些但本心不壞,哪裏能做那傷天害理的勾當,何況日日家來向我和他母親請安,我們如何不知有這樣的事?”


    崔憲臣一笑,“鄴京跟口染缸似的,白淨的料子一過水撈上來就沒法看了,衛廉大人如何孝順咱家沒得說嘴,可孝悌的人也不好女色,您這話就說不過去了吧?有沒有歪壞的讓咱家審審,審明白了誰都不冤枉。”


    這是個令,外頭的番子按刀就要上屋裏拿人,陶憫瑤趕到的及時當院一跪,“廠公大人開恩,我與大爺數年夫妻情意甚篤,如今外子獲罪恨不得以身相替,可不敢壞了廠公的差事,臨去前容我相送再感激不盡的。”


    四老爺在崔憲臣跟前挺不起腰杆兒,倒是能疾言厲色地訓斥兒媳,背著手直道造孽造孽,抬手點丫頭來,“還不快將你們太太攙迴去,前院是女人們該來的地方麽,哭哭啼啼成何體統,外人麵前丟盡了顏麵,快走快走!


    崔憲臣卻不以為然,“老大人這是做什麽,小夫妻情深是您府上的造化,臨行前惜別是人之常情。咱家素來心善,最看不得勞燕分飛,廉大奶奶要看衛廉大人也是使得的,還不給廉大奶奶開門。”


    番子開了鎖頭隻容陶憫瑤一個進去,屋裏頭暗沉沉的瞧不見衛廉被捆在何處,隻能聽著粗重的唿吸和掙紮;然而探視也不好生的,番子從屋裏到屋外排了十來個,虎視眈眈地望著那對小夫妻。


    崔憲臣掖著手看了半晌覺得無趣,迴身時見到了在廊下的卿妝,粲然一樂俯身行禮,“小嫂嫂也在府中,真是叫我意外。”


    看這情勢卿妝和崔憲臣還頗為熟稔,和個閹人往來,真是跌份跌到姥姥家了,四老爺太太越發不待見她,眼神如柄柄利刃恨不得將她活剮了。


    卿妝冷笑,也不兜答他們,隻給崔憲臣還了禮,“崔大人安好,我上府裏來瞧廉大奶奶,不成想遇上崔大人這樁公幹,心中好奇便上這瞧兩眼,崔大人果然威風八麵氣宇軒昂。”


    “職責所在,若不是瞧在衛大人的麵兒,我今兒也不會跟這兒盤桓許久。”崔憲臣被她擠兌的次數多了,半點堵心的意思也沒有,笑意倒是越發燦爛,“如今看來倒是盤桓的對了,見了小嫂嫂,迴頭省不得替衛大人跑趟腿,送您迴府上去。”


    他進她退,卿妝背後挨著長檻窗猶自能四平八穩地和他周旋,“不敢勞煩崔大人,衛府隻跟這兒離著幾步遠,海晏河清的隻便孤身走迴去也無妨礙,何況一霎衛大人就要下值了,我自當和他一道迴府去。”


    崔憲臣邁上台階來,朱紅的飛魚服裾擺開像副扇麵,裹來陣陣冷風,“小嫂嫂這話說的不妥當,要是擱在往日我再不敢反駁的,可如今說海晏河清已是笑談。小嫂嫂久在深閨如何曉得今兒一早安東衛便有急報,赫特國進犯登萊兩州,水軍死傷過半,戰事吃緊再不敢講安穩二字。”


    乍聽到登萊二州,卿妝沒由來的心慌意亂,許是聽文循提及的次數多了,不由自主往孫昭之死上攀扯,“國之要事,崔大人同我這個女流說什麽?”


    崔憲臣不接話,好整以暇地看著她,“小嫂嫂南來北往是不也去過這兩地,登萊兩州是個好地方,那位死了的孫督憲去過,如今赫特國也來了,小嫂嫂說巧是不巧?”


    卿妝一笑,“巧不巧的,等仗打完了就知道了。”


    崔憲臣撫掌大笑,“小嫂嫂這話有見地,可惜是個女兒身,若是個爺們兒必定能為陛下分憂。赫特國向來在水戰上討不得半點好,如今卻能步步緊逼,陛下甚為苦惱,小嫂嫂覺得這是何原因?”


    卿妝撇開眼,“我是個深在閨中的女流,崔大人問錯人了。”


    “可巧了,今兒來前我也問了衛大人,衛大人也說不知道。”崔憲臣笑意收了收,垂眼瞧她,“所以陛下隻好把衛大人留在宮中商議禦敵之策,十天半月的恐難迴轉了,小嫂嫂若是不嫌棄,便由我送小嫂嫂離開這是非之地如何?”


    卿妝側耳聽對麵屋裏嗚嗚咽咽的哭泣,一笑,“是非還是由崔大人引起的不是?”


    崔憲臣連連搖頭,“我是個碎催,陛下怎麽交代我就怎麽做,再說了,那小姑娘又不是我叫衛廉大人殺的,小嫂嫂這話說岔了。”


    卿妝意味深長地看著他,“世上碎催也分三六九等,上三等的自成一派人人巴結,有些人周旋的事兒多了自甘墮落蠅營狗苟,一乜眼成了下三等,崔大人說有意思沒有?”


    崔憲臣額角跳縱,倏然一笑,“小嫂嫂見地果真不俗,今日不如不家去了吧,到我東廠做客如何?”


    “憲臣!”


    門上有客至,孤身一人隻帶了個少年,可眉梢眼角猖狂的鋒芒卻掩飾不住。


    崔憲臣笑意頓斂,俯身行禮,“見過衛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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