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迴老太太跟前見了光,崔媞雖然看著鏗鏘有力的,結果迴院裏就躺倒了。可她有骨氣,不叫鄭婆子從衛府拿藥請郎中,還是原先那樣悄沒聲兒叫小丫頭拿藥吃,自個兒顧著自個兒。


    緩了兩日見好也沒怎麽歇,成天叫人出門踅摸宅子,自個兒屋裏屋外拾掇物件擎等著搬出去,她跟衛府裏誰也不愛兜答,丫頭婆子也嫌她晦氣就互不往來。


    卿妝知道的消息都是數日前的了,以為著有曾白衣偶爾入府唱戲陪伴隻當她好了,冷不丁說起滑胎實在叫人意外,她將迴事的丫頭叫進來,“今兒是叫誰衝犯了麽?”


    那丫頭道不是,“中晌公主殿下過咱們府裏,身邊的女史和小紀姨奶奶身邊的嬤兒拌了兩句嘴,咱們隻當有舊仇說和著就罷了,誰料著下半晌玉苓和錦川出門又遇上了,那女史一言不合將錦川摁進水裏人就沒了。末了叫小崔姑奶奶撞見,唬得跌坐在地上,迴了院裙麵上都是血,老太太病著咱們不敢攪擾,和嬤嬤叫尋您來拿主意。”


    死了人又摻和了宮中的女史,這事耽擱不得,卿妝起了身和陶憫瑤道:“我得家去了,徽姑奶奶那兒勞煩你說聲,迴頭我在家裏置辦席麵給你們賠罪來。”


    陶憫瑤哪裏惦記這個,說知道了就送她出門去,上車前還小聲嘀咕,“這樣的事兒不要強出頭,那位殿下心思莫測,省得給自個兒惹禍上身,我尋思著不大個時辰應大哥哥也該下值了,等著迴來你和他也好商量著來。”


    卿妝應下,又推讓了兩句車輪這才動起來,迴事的丫頭跟著,卿妝問話道:“可請了郎中進府了,怎麽個說法?”


    那丫頭麵露為難,“王老先生正跟府裏頭給老太太診脈,聽說了就要給小崔姑奶奶看來,可人不樂意呐,院門緊閉死活不叫爺們兒進去。老先生再有爹媽似的心也不經她這麽不給臉,好話說盡了掉頭就走,奴來的時候醫婆剛好進家門,這會還不知道怎樣。”


    卿妝聽了越發頭昏腦漲,掖了掖鼻子道:“你們可看清了,當真是公主殿下身邊的女史摁的人,崔姑奶奶住的院是府裏頭頂偏僻的地界兒,玉苓和錦川上那兒做什麽來的?”


    “上那做什麽咱們可不曉得,兩位姨奶奶跟府裏深入簡出的,因為是陛下賜的人也不敢多問,總歸就在裏崔姑奶奶的院落不到半裏的塘子邊死的人。”那丫頭撓了撓下巴,掂量了會才接著道:“殺人的那個殿下都認了,要領迴宮裏發落呢,叫紀姨奶奶給攔住了,死活要在她眼皮子底下解決了才完。”


    誰家的丫頭誰不心疼,即便不心疼也是個臉麵,尤其是宮裏來的格外看重,上別人家作威作福殺了人自然得迴家關起門來解決,馮令瑜能為個小丫頭舍得添個女官進去?


    卿妝哦了聲,準備撂挑子不幹了,“上老太太那迴事沒有?”


    小丫頭腦袋搖的撥浪鼓似的,“大清早老太太才安置了,整日都昏昏沉沉的也沒什麽動靜,叫也不理隻說些人聽不懂的,棠姑急的且顧眼前,哪有功夫管這個死了那個活了的。”


    挑子沒撂成,卿妝也覺得火燒眉毛,心思一轉又想著老太太沒動靜,別是又叫人關起來了吧,這迴說什麽也不能道跟前去了。


    她跟這兒千迴百轉,家門口正好碰上打馬車上下來,意氣風發的,還有心思能拉著她天南海北地閑嘮,“今兒玩的如何,怎麽還真去拜了娘娘廟,是把我昨兒的話聽進去了?”


    卿妝啊了聲,乜他一眼,“玩得還成,若不是大人的未婚妻跟家裏鬧一出又一出的,我預備著在朱府吃過晚飯才家來,多可惜。”


    一句話說的酸不溜的,衛應勾起唇角低下頭看了她的眼睛半晌,眼見著人要發毛才戲謔道:“不是病著,混跑什麽,還是我醫術精湛,不過個把時辰就給你治好了,嗯?”


    說著話還意味深長地勾了勾她的掌心,卿妝哽了哽,把他的臉兒推了個兒,“好了好了,衛大人人中龍鳳,日以繼夜殫精竭慮,為家為國立下汗馬功勞,辛苦您!”


    衛應笑得越發得意,“國事還成,便是家事上還差了截子,得了太太如此誠摯地誇獎豈能慢待?太太既好了,今晚繼續幫我程子,至此才能在家事上也算得汗馬功勞,如何?”


    她聽了心頭大跳,眼波流轉,惡狠狠瞪過去,“臭德行!”


    他勾唇,袖子底下的手挨過來要十指交纏,卻被她躲了過去,他迴頭,人已然落下了兩三步遠。


    衛應斂了笑靜候了片刻,果真馮令瑜打寶瓶門裏露了麵,身前身後隨著十來個女史,浩浩蕩蕩的威勢直逼而來,“衛大人下值了,妹子也在,這樣巧?”


    許是出了岔子,馮令瑜麵上寡淡也沒什麽樂模樣,說著話行到衛應身邊同他並肩而立,“你也聽說了吧,我身邊的人在家裏生了是非,本想著帶迴宮裏杖斃的,左右紀姐姐說了話,我想著總該等你迴來說聲才好。”


    他兩個站在一處,一雙無暇的白璧正好作配,卿妝隻遠遠地福身行禮,心底下的病根又發作了,看一眼就叫人痛不欲生。她不能動也不能表現出異樣,隻低著頭看著小徑上米黃玉鋪陳的玉堂富貴的紋路聊以排遣。


    衛應不搭腔,正兒八經給馮令瑜行了禮,“見過殿下。”


    生生地扯開了距離,馮令瑜麵上的悲色越發深重,“衛大人是惱我了麽,我素日約束她們寬厚了些,今日隻是些口角,誰成想釀出禍事來。我不退避,在家裏,你如何處置我都聽著。”


    “殿下言重了。”


    她說了長長的一串兒話,不過是想多同他親近些,爺們兒都喜歡溫和乖順的女人,她放低了姿態討好他怎麽會得了這樣疏離的迴應?


    馮令瑜大為不解,定定地瞧著他,可衛應仍舊是衣服冷清的模樣,和女史迴稟他進門時的倜儻風流天差地別;她轉頭向卿妝看去,那女人也是低眉順眼,同她又有什麽異樣,緣何能得他厚待?


    她勉強一笑,近前將人拉起來,“妹子怎麽這樣客套,咱們姊妹們麵前不講這些虛禮的,快些起來,沒得傷了膝蓋頭子。”


    “多謝殿下。”


    來來迴迴不過是些場麵話,無趣到這樣的地步,連隨行的女史衛府的嬤兒媳婦都覺得尷尬,俱是低著頭不吭氣。


    馮令瑜似乎毫無覺察,仍舊絮絮地同衛應攀談,“我上府裏其實沒什麽要緊事,一來今兒是浴佛節,皇後殿下和康嬪都賜了不落莢和鹽豆叫我捎給老太太,二來是因昨夜的事沒得叫我憂心。大人可怎麽不在,又是叫我哥子召去了麽,迴頭我要和哥子好生說說,你出京這些時日也不得歇歇,竟不顧著你的身子。”


    卿妝聽著,行的路跌宕不平,心思不定,一霎連腳步都虛浮了起來。終歸人家才是正頭的老爺太太一家人兒,拳拳的愛意,說的體己的話滿是關懷,聽在她耳朵裏卻跟炮仗似的,劈裏啪啦鬧得心煩意亂。


    兩隻手掖在袖子裏絞成團,病氣上來隻覺得頭重腳輕口中發苦,這麽一路捱著也不曉得捱到哪裏。前麵馮令瑜還在嗚嗚咽咽地說著死人的糟心事,氣性上來甩了袖子,金絲繡線正好勾住了衛應腰間犀角大帶上的玉板,怎麽扯也扯不下來。


    馮令瑜羞紅了臉,頗為焦急,“這可怎麽好,我,不是故意……簡直羞死人了。”


    這爺兒素日冷清慣了不愛叫人近身,這檔口誰也不敢冒犯,都掖著兩手瞠目結舌地瞧著怎麽料理,衛應的仍舊心平氣和,叫婆子拿了剪子連腰帶一塊絞了下來。


    殿下的衣裳得了救,他拱手行禮,“冒犯了,殿下恕罪。”


    馮令瑜順手抱起他那截殘破的腰帶滿麵緋紅,心上人做什麽都叫人滿意,如此也算牽近了關係不是?她既羞又喜,話也講不大利索,“到底是我的不是,不當心壞了你的物件,迴頭上宮裏去,我親手再給你做一個好不好?”


    天黑透了,腳下的路也看不清楚,這迴挑的羊角燈做工不好,透出來的光朦朦朧朧,照的前路扭曲的盤蛇一樣叫人生厭。


    連盞燈都同她過不去,手腳抽冷讓嗓眼堵得越發難受,麵上的溫和再也無力維持,卿妝提帕子掖了鼻頭借勢緩緩語氣,這才勉強道:“殿下,大人,這兒離崔姑奶奶的院兒也不遠了,奴先行去瞧瞧姑奶奶。”


    誰也沒迴話,她就帶了自個兒的丫頭徑直從衛應掠過去,揚首闊步,可惜腳下越走越快逃似的,轉臉的光景人早走沒影兒了。


    馮令瑜有些怔愕,不可置信地望著衛應,“妹子素來心地寬和,怎麽惱上了?若是她不喜歡,這腰帶便由她來做,自家的人不說兩家的話,大人你好生勸勸她。”


    衛應笑笑,“殿下多慮了,她不是惱殿下,是在惱臣。”


    她不解,“這話怎麽說的?”


    他轉過臉來,漾起絲絲縷縷的笑意,“臣素喜幹淨!”


    聲兒低,就他兩個能聽見,馮令瑜的臉霎時血色盡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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