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閣不大,左右排開六個人就能擠得滿滿當當的,薛氏再不敢高聲,可萬籟俱寂時候的哭嚎還是顯得格外張揚。卿妝耳朵向來伶俐,用不著上跟前去都能聽著她如何歪排她,無非是善妒尋釁,借故對公主殿下不敬,她一時不察遭了毒手打翻了公主殿下的湯羹。


    卿妝俯身撿起她褪下的那隻鞋,慢條斯理地踱上了山閣,薛氏聽著她來便不敢言語了,就一味地哭,上上下下的人都轉了臉來瞧著她。


    她不慌不忙地把錦緞裏的銀筷子遞給了閣門前的棠姑,再把手提的鞋丟到薛氏麵前,捎帶手把罩在鞋上的手巾一股腦扔過去,輕飄飄的分量唬得薛氏一哆嗦,她笑道:“公主麵前,薛姑娘還是把鞋套上再迴話的好,泥頭垢臉的給誰找不痛快,公主殿下還是衛大人?”


    馮令瑜一愣,這女人今日無不是柔和溫順,如今雖說也不是聲色俱厲,但一顰一笑卻叫人捉摸不透了,隨隨便便幾句話便把一眾人全拉下混水裏去了。


    她暗自納悶,可那姑娘方才的淩厲一霎又不見了,恭恭敬敬地福了身來請罪,“薛姑娘比奴後來幾日,奴尋日拿當自家妹子看待的,一時瞧她駕前失儀恐惹殿下不快就出言相勸;情急之下隻顧著叫殿下出氣,卻忘了身份,殿下有氣有怒隻管問了奴的不是,奴罪該萬死!”


    一時陰一時晴叫馮令瑜摸不著頭腦,隻一心惦記著跟前這個是發作不得的,即便真是她心生妒意故生不快,也得給衛應麵子小事化了;何況薛氏的手段太拙劣了些,眾目睽睽的能騙的過哪個,即便要向她示好也不至於拿卿妝做筏子,倒是舍本逐末了。


    上下的人都等著她一句話,衛應又端著蓋碗吃茶一言不發,未見喜也未見的怒,馮令瑜摸不準他的心思隻按照自個兒的想法來,對著卿妝笑道:“妹子說的哪裏話,自家姊妹磕磕絆絆不大點事兒,沒有怒沒有氣,哪就該著萬死了?倘或你有個好歹,我認了你做知己才這麽半天,可不是要哭死了?”


    她要做賢德的和事佬兒,地上那個自然也不能撂手不管,“薛姑娘這是做什麽,一碗湯罷了,誰還問你的罪不成,漂漂亮亮的姑娘哭花了臉倒對不起咱們妝奩裏的胭脂水粉,快起來。”


    笑笑鬧鬧這事兒就要過去,棠姑鬆了口氣,忙不迭要上前來布筷,冷不丁衛應撂了蓋碗,轉了轉指頭上的扳指道:“我叫你起來了?”


    沒提名沒提姓的一句,薛氏唬得頓時麵無人色,歪歪斜斜就倒了下去,棠姑見勢不對忙領了婆子丫頭跟後頭跪下,氣都不敢出長了。


    馮令瑜的笑僵在麵上,訕訕地道:“衛大人,薛姑娘年紀小,一時握不住方寸也是有的,可憐見的,您就恕了她吧?”


    “殿下有所不知,衛府上的事兒不愛攪渾湯子,今兒說清楚,免得大夥兒心裏有疙瘩。”衛應仰著身噙著笑看著薛氏,“說說吧,怎麽個情兒,殿下麵前不容放肆,錯個字你全家老小的舌頭根一氣兒遭殃。”


    他突如其來的怒唬得眾人挨著個兒抖若篩糠,馮令瑜也不知所措,攥著女史的手強撐心裏的翻騰,看著薛氏道:“薛姑娘也甭怕,這兒又沒有外人,話說明白了,誰的不是誰賠,事兒過去了還是自家姊妹。”


    薛氏的膽兒本就小,上迴高氏的事兒唬得她病了十來天,聽了衛應的名兒就怵得慌,這會兩廂傾軋哪還有瞞著實情的道理,一五一十地把如何坑害卿妝的事兒都交代了。


    人剛迴來,話沒說過半句就給人一悶棍到底為哪般,尋根溯源,薛氏卻不肯再言語了,哭得涕淚橫流左右磕頭賠不是。


    瞧著這裏頭有事兒,芝麻點大的膽子一朝抖起來不是失心瘋就是後頭有個失心瘋的靠山,這個靠山還小不了,交代了非死即傷。


    衛應不愛和她兜答,問完了就等著處置了,噙著笑叫棠姑,“棠姑在老太太身邊四十來年了,咱家的規矩最明白,這樣式的可怎麽處置?”


    雖說是看著長起來的小爺,可她也莫名的畏懼,見著他的笑就瘮得慌,棠姑戰戰兢兢地行了禮道:“迴大爺的話,該是打二十板子,攆出府去。”


    他壓根兒不理會薛氏哭鬧著告饒,抬抬手,“既這麽著沒有壞了府規的道理,將人架下去打,就跟這閣子底下亮堂的地方,叫大夥兒都好好瞧著,欺上瞞下是什麽下場。”


    吃飯的光景看人被打的血肉橫飛,慘叫連天,誰還有掂筷子的心情,馮令瑜的臉青一陣兒白一陣兒,那廂衛應還優哉遊哉地同她閑嘮嗑:“殿下沒來兩日,府上竟出了個這麽沒規沒矩的,叫殿下笑話了。”


    這話怎麽接呢,當著客人的麵教訓,麵上是遵規矩禮法不怕家醜外揚的,再往深層裏探探意思,就是不加掩飾地給她不痛快呢。


    說到底還是為了卿妝,薛氏平白無故這麽鬧到她麵前,示好示的堂而皇之,就如同是說她馮令瑜心眼子窄小不待見一個妾,借刀殺人來的。


    幾經周折保住了卿妝想討衛應個好,倒抵不過人家的神來一筆,薛氏的一場戲唱砸了事小捎帶手也把她今兒的心思耗費了,二十板子教訓輕了,擱在宮裏打死算完。


    她越合計越憋屈,先頭聽著慘叫覺得瘮得慌,如今隻覺得心煩意亂。留府吃飯是次要的,就想和這位不近人情的衛大人多熟絡些,如今功敗垂成,甭提多沮喪了。


    馮令瑜起了身,“衛大人收拾家務,我瞧著多有不便,今日在府上叨擾已久,我哥子想來也該急了,我這便去了。”


    衛應不緊不慢地起了身,抬手比了比,“臣送殿下。”


    到閣子下頭時薛氏的二十板子已經打完了,人早昏了過去,連她帶來的丫頭守在條凳邊也早唬得奄奄一息,風聲鶴唳裏突然傳來聲怒斥:“衛應,你這是要將老衛家往死裏坑!”


    老太太叫丫頭攙著,帶了三太太四太太往這兒趕,到的跟前定住了沉香拐給馮令瑜行了禮,再掃了薛氏一眼氣得直哆嗦,“你這是要死不成,嬌客麵前見血,誰家的規矩,打誰的臉呢這是,你給我跪下!”


    衛應負著手,平心靜氣地笑,“天晚了,怎麽驚動老太太和兩位嬸娘了?”


    老太太把眼一立,“薛丫頭哭嚎的那樣淒慘,我隔著老遠就聽見了,你這是鬧騰什麽,是不是又是卿妝挑唆的?”拐頭往卿妝那兒比劃,她斥道:“作了死往人身後頭躲,你給我過來!”


    卿妝抬步,卻叫衛應擋在身前,這爺兒仍舊笑著,“老太太來的正好,殿下要迴宮去,天色已晚,孫兒是個爺們兒多有不便,倒是勞煩老太太相送了。往後殿下駕臨老太太隻管迎著,不必叫人迴孫兒作陪,公主金嬌玉貴尚未出降,名聲若是毀在孫兒手上,即便將我化灰也有負君恩。”


    說罷了,他也不顧眾人神色各異,隻俯了身同馮令瑜行禮,“今日冒犯殿下,是臣的不是,殿下不必鬱結不快,明日臣便入宮向陛下領罰。”


    馮令瑜僵笑著說不出半句話來,再寬和的心胸逢著名節的事也不能越性兒,他一氣兒連衛家的老太太也怨懟上了,能有著她什麽,金枝玉葉於衛家來說也不過是個外人。


    掃臉的事全是薛氏挑起來的,可真是沒勁兒透了,她福了福禮,“大人不必如此拘禮,老夫人也請息怒,都是我的不是,一頓飯惹起來的煩惱倒叫府上不安生了,改天定要登門賠禮的。”


    主子哪裏有錯處,老太太狠狠瞪了衛應一眼,忙不迭送了馮令瑜出府,好話說了一籮筐才覺得安心些,可看著高車禦輦走遠心又提起來了。


    迴了庵堂,老太太頭個發落三太太,“瞧你媳婦做的好主意,仗著同薛氏自幼有幾分情意那通遊說,可怎麽樣呢,沒把那個禍根挖幹淨倒罷,還把自個兒搭進去了。”


    三太太也委屈的不成,“梁氏尋日裏口角伶俐,可架不住薛氏膽小如鼠,兩句話沒說倒把自己交代了,還顧念著分寸沒把實情抖摟出來。”


    老太太算是泄了氣,歪在憑幾上直歎氣,“她要是個伶俐的,就不會由著木禾兒在家裏興風作浪,我聽說前兒差點爬了恭哥兒的床怎麽的,這個家還能不能要了?”


    提起這個就跌麵,三太太羞得臉都沒地兒擱,“恭哥兒也不曉得琢磨什麽,卯著勁兒護著那個木禾兒,摁到葫蘆起了瓢,原想著死了個穗兒家宅就寧靜了,誰成想來了這樣個掃把星。”


    老太太冷笑,“我是指望不上東府了,你且去吧。”


    三太太裏外做不成人,急赤白臉等到了門上卻瞧著是和氏相送,繃著臉道:“怎麽今兒是您老人家?”


    和氏俯身行禮,“大人叫奴來給三太太提個醒兒,自古沒有偏幫著外姓坑自家人的道理,若有,那也是家敗勢落的征兆。大人忌諱這些,到了要緊的時候少不得親自動手以絕後患,三太太好走,路上黑,記得多挑幾盞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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