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什麽來什麽,萇兒這小丫頭尋日看著不著調,遇上事兒了又極有主意,好賴話都不願意聽,裹緊線的梭子壓根兒攔不住。


    卿妝掖著袖子,兩眼直愣愣地瞧外頭,“莊子裏外都找了麽?”


    “找了,昨兒周媽媽也惦記著她年紀小,再能耐也抵不過十好幾個有備而來的爺們兒,讓個小子不錯眼地盯著她。可那小丫頭喲,腳程快得跟踩風一樣,一乜眼就不見了,那小子一直踅摸到這半會也沒瞧著她跟哪出現過。”青安搓著手,掂量了片刻還嘀咕,“別是撞到東廠那波賊番子手裏了吧,這可不成事。”


    “外頭人來人往哭哭喊喊亂得不成,她那樣小小的一個身板,灰頭土臉一晚上混跡在火灰堆裏還真不好分辨。”她壓壓手囑咐道:“再叫幾個見過她的伶俐的丫頭小子接茬找找。”


    青安和初齊收拾了杯盤領命去了,衛應端著蓋碗站在窗前聽雨,他不動彈看不出腿上的毛病,姿態和以往一般修儀,他沉聲道:“你也甭急,若是落了番子的手自然叫崔憲臣知道,他正用的著她,不會傷她性命。”


    這個她倒是不擔心,那小丫頭口齒伶俐,即便落入險境也會想方設法叫自己撐的時辰久些;唯一怕的昨兒亂成一團,她又是抱著無私舍己的念頭去的,狠起來還不知道如何的不顧一切,亂紛紛地傷在哪兒折在哪兒可怎麽好?


    如今沒尋著她人也沒有屍首,好在還是件有望的事,她原地踱了兩圈,迴身上窗跟前從後頭環抱住了衛應細聲細氣地跟他撒個嬌,然後換件衣裳一頭紮進雨裏上前院去了。


    衛應扯扯嘴角,自己的美色對她而言似乎不足以到色令智昏的地步,有些無奈,招手囑咐兩個戈什,“跟上太太,護她一並迴來。”


    前院被折騰的滿目瘡痍,廊下剛架上的青竹簾子叫燒得隻剩半邊,留著一排削尖的焦木,橫七豎八地支棱著,拿手一碰窸窸窣窣地隨風化灰;前些天還開得搖曳的海棠,樹冠燎得可憐,樹根圍一圈碎花瓣,讓風雨一打流出汩汩地黑水來。


    正屋裏間倒還好些,隻是窗棱上輕盈的孔雀羅糊成一團,勾窗歪歪倒倒,正叫丫頭們細細地摘了換上簇新的幾扇;臨出門的時候卿妝隻帶了裝奏本子的匣,餘下都是些細軟,正好遭了毒手。


    地上碎著狼藉的瓷片,石青撚金盒錦帳幔撕成一綹綹潦倒地垂在地上,青安抱著器物造冊讓丫頭一樣樣比對,失了十來件,點驗完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


    婆子進出清理碎瓷爛布,又上庫房裏挑揀了鬆花色的輕容紗帳並著幾件擺器一應搬了來,前前後後的人都要將屋子填滿了,卿妝心裏也不能踏實半分。


    閑著發慌,她就俯身去撿洋漆高幾上盆景裏的一塊燎糊的羅,身後的婆子見了忙不迭替下撿了去,迴頭還誠惶誠恐上跟前來賠不是。


    她隻好掖著手站在窗前看昨兒晚上萇兒踩過的那株玉蘭,生得枝繁葉茂,又是風又是雨的,也不曉得能不能生出一個古怪的小姑娘來。


    悶得都要撒了癔症,初齊撐著把傘打外頭匆忙地往她跟前跑,隔著窗子叫奶奶,“裏外都找遍了,也問了人,誰也沒瞅著萇兒,她尋常不愛出門,小孩子們也不曉得她是誰。”


    卿妝揉了揉臉,定定神道:“不能這麽漫無目的的找,先去問戈什都是在哪兒殺的賊,順著地兒摸過去看有沒有,這樣若還是找不到就上姓趙的那兒,就說衛府丟了個小姑娘,昨兒動手的時候可曾看見。”


    初齊腳程快,領了命忙不迭出門,一眨眼傘尖都朦朧在雨幕裏。


    卿妝撐著窗台琢磨,這麽著萬一還是沒下落就隻能去見曾白衣了,他領著人來殺萇兒,殺沒殺著隻有他最明白。


    可若是他拿自個兒的性命和萇兒的下落作交換呢,自個兒求到他麵前,依照他的性子如何能放過一線生機,所以應是不應?


    他主子要真是四王馮勳,那就是衛應的死對頭,放了他無異於縱虎歸山,今兒是湊巧,往後要是再想甕中捉鱉那可就不能夠了。


    她陷入兩難的境地,他是她年少時所有的愛戀,後頭發生了那樣不忍直視的事情,再提起這個人來除了憎惡就剩了老死不相往來的願望。她不盼著他好也不盼著他不好,他往後最好萬事都同她無關,死也死得遠遠的,不要髒了她麵前的幹淨地兒。


    如今他好好的日子不過,偏生要往她掀起三尺風浪,獨善其身是不能夠了,左不過再往他麵前走一遭,套出萇兒的下落最要緊。至於放掉他,大不了在路上設埋伏再將他捉迴來呢,但是捉不迴來又該如何,她能幫襯衛應的事兒有限,再不能牽累他。


    卿妝捧著臉哀哀地歎了口氣,但願事情往好的一麵發展,萇兒或走遠了或走岔了,耽擱個三五天的能迴來就好,也不拘著怎麽樣。


    死人在戈什麵前不是什麽大事,事兒過了就拋諸腦後了,擱哪兒宰的人打哪條路追的,亂哄哄地問三遍能好些個樣,耽誤的功夫長了就延捱到了下半晌。


    初齊打聽消息跑斷了腿也沒問明白所以然,萇兒仍舊生死不明;正亂著,朱府邀人的婆子倒是不請自來,叫人讓進來就問小衛姨奶奶可在,自家太太做壽請了去呢。


    卿妝現在一腦門官司,哪有功夫上人家吃壽酒去,親自接到門上道:“昨兒我這兒遭了賊惦記著,房前屋後亂得不成樣,身邊的小姑娘也不見了,到了徽姑奶奶那兒也得失禮數,大好的日子不敢添亂。”


    迴頭叫周氏將先前預備下的八團圖玻璃炕屏和京八件拿匣子盛好,代他親自到朱府給賀壽賠禮。衛修徽得了信也惦記著,人不能親自來倒是給別莊上的莊戶裝了車綢緞糧草,叫趕車的婆子分派下去,另送了雲卷壽桃壽果來給卿妝,帶話改天再聚。


    這廂的禮數周全完了,那廂初齊又火急火燎地迴來,一身褙子淋個透濕,白著一張臉說話直哆嗦,“奶奶,問個圈才有孩子說大半夜從家逃跑時,見個大姑娘上莊子後頭的高坡,身後頭還追著三四個爺們兒,奴瞧著有戲。”


    青安拿大毯子給她圍到裏頭換衣衫,卿妝隔著屏風問:“差人找了沒有?”


    “去了去了。”初齊手忙腳亂,見縫插針擠出句話,“都是咱院裏見過她的人,這會若是再找不著,咱們真得往那起子番子頭上動腦筋了。”


    但凡到了那一步,無論是驚動崔憲臣還是和曾白衣有所兜答,都是她最不願意見辦的事,一個賊頭一個賊腦,想要全身而退都是不可能的;後悔昨兒晚上給那小丫頭片子撒手也遲了,等信兒吧。


    初齊換好了衣裳也坐不住,拎了鬥笠蓑衣接茬往雨裏頭鑽,踅摸明白新聞得頭一個迴來報信;天黑前她迴來了三趟,一趟比一趟的間隔長,卿妝坐不住了,紮了褲腳和她一道尋人去。


    雨下了一整天,風的勁頭兒也不小,夾了雨水直往人的脖領子裏灌,招唿上了就是透心涼;初齊抹了一把臉,扶著卿妝跌跌撞撞地在山林間翻騰,扯著嗓子高喊萇兒,風雨大作,也傳不了幾步遠。


    東麵的坡子幾乎要刮地三尺也沒找見個影子,人撤下來上西麵的土坡,水積得深了土坷子泡的軟綿,木屐陷進去不容易拔出來,坡上的積水還股股地往下淌犁出深深的溝渠。


    等摸到了坡頂放眼四望,方圓數十裏地就他們這兒幾站搖曳的風燈,天地間昏暗一片壓根兒不值一提;幾個小子放開嗓子叫萇兒,四麵八方的聲口再敞亮也抵不過風唿雨嘯,霎時間叫吞沒了。


    又走了一氣兒,西坡這兒尤沉寂的叫人心慌意亂,初齊撐著木杈子對卿妝道:“奶奶,要不奴派人先往姓趙的那兒走一趟,下半晌瞧著那起番子捉了人要迴鄴京去了,人進了東廠您想再問話可就難了。”


    “再等等。”她也有些沉不住氣了,可踏出那一步少則驚動崔憲臣,另一則曾白衣的事兒她還沒琢磨明白,於是又道:“不還有這半麵沒找麽,再等等。”


    可事從不遂人願,西麵的荒坡每寸都要踩遍了半點人氣兒都沒瞧見,卿妝仰臉看著森森的土坡,風雨斜斜地掠過鬥笠砸下來叫眼睛都難睜開,“得了,讓人去問吧。”


    她領了令剛要邁步,卿妝便聽著有聲遠遠地傳來,湊手扯了她一把,“聽著沒,是不是萇兒?”


    初齊瞪著倆眼聽了半晌,狐疑地看著她,“沒聲啊,奶奶您是不是太著急了?”


    “不不,我聽著的,確實是萇兒。”卿妝往聲兒來的方向近了兩步,招了個小子來問:“那邊怎麽沒去找過?”


    那小子一縮脖,苦著臉道:“奶奶,那兒是獵戶尋日逮個兔子獵頭狼挖的陷阱堆,少說也有十來個,裏頭蒺藜攮子什麽都有,小的不敢去啊。”


    卿妝沉了臉叫他守在外頭,招了隨行的戈什來,“我給你們聽著聲,腳底下也小心些,咱們過那頭看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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