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姪任由婆子做馬前卒,卿妝曉得她跟這事脫不開,便伏地向她拜了拜,“姑奶奶恕罪,倒不是奴不懂規矩,隻是姨太太雍容富貴,儀態便同姑奶奶,三太太四太太一般。奴認成了府裏嫡親的姑奶奶,若不是這位媽媽當頭棒喝,奴這會還不曉事。”


    那姨太太麵一紅,對衛姪道:“算了,我頭迴來認差了也情有可原,同她嘔什麽?”


    衛姪對她道:“這哪能,想是府裏疏懶慣了,叫你看了笑話。”又瞧了卿妝道:“嘴可這樣甜呢,怪不得應哥兒喜歡你,終究府裏的規矩壞不得,來人。”


    家法上的婆子向來做慣了拿人的差事,卷了袖子三兩下嘴一堵就將人掐住下了台階,院子裏的丫頭婆子這會都出來了,看了陣仗也不敢往跟前湊,三五一夥地站在廊廡下議論紛紛。


    這個道:“不是大人跟前的卿妝姑娘麽,可憐的,姑娘家叫打板子還怎麽見人?”


    那個唧唧咯咯笑,“什麽姑娘,戲子罷了,比不得外頭街麵上的粉頭兒,還怕這個?”


    這兒正熱鬧著,花廳上的衛姪也不曉得怎麽開了口,“慢著。”


    婆子將人摁了迴來,諂媚道:“姑奶奶還有什麽吩咐,將人重重地打還是留著氣兒?”


    衛姪嗤笑了一聲,居高臨下地瞧她,“年節的,怎麽這樣沒分寸,迴頭將姑娘傷了個好歹,瞧應哥兒迴來不發落你們。”又往身後站著的一排比了比,“再說了姨太太,二位太太,小姑奶奶和小姨奶奶都跟這兒,再把人嚇著,我頭一個不放過你!”


    迴話的婆子疊聲稱不敢,“姑奶奶放心,奴定去的遠遠的,萬不會驚著這兒。按著規矩十棍子是撇不下的,奴也曉得分寸,動手的光景盡量輕些便是。”


    衛姪笑道不忙,“瞧你那嘴臉,著急忙慌做什麽來的,今兒把事兒問清楚了,即便罰了規矩也不委屈。”招手叫繡煙到跟前兒,“我讓你去請姑娘,你怎麽言語的?”


    繡煙蹲了蹲身,“迴姑奶奶的話,奴同姑娘說今兒是姑奶奶請的家宴,都是自己人。姑娘還問都有哪幾位,奴說了姨太太,太太們和小崔姑奶奶和二位小姨奶奶。”


    卿妝聽了直發笑,她那會哪說了有姨太太這事兒,不然她如何以為主桌上坐的是衛姪崔媞和前兒那小姑娘?這事擺明了就是衝著她下的絆子,誰家的丫頭領的是誰的令,即便這會爭辯衛姪能信了麽,棍子不發作在她身上今兒誰也甭想安生,指不定再頂她兩聲命就得交待在這兒。


    她生怕進了衛府在規矩上行錯一步叫人拿了把柄,該學的十來天裏都跟周嬤嬤問個一清二楚,行事再三掂量,這會倒好生生地栽坑裏了。隻怪她事事不洞明,合該再長幾個心眼,要不今兒哪能遭這頓罪?


    衛姪看下頭的人不掙也不鬧,便知道她心裏頭明鏡似的,拿捏人的興頭生生被她敗了下去;尤其還是衛應跟前的人,甭管日後怎麽著,如今是他的眼珠子,她真把他的眼珠子打了誰也討不著好。


    她不過是看她不爽利發作罷了,也不能太不給衛應臉麵,那可是個狠戾起來六親不認的主。她笑笑,“得了,念在姑娘剛進咱們家,門路都還沒摸明白,犯了規矩也在所難免。”她一指兩個婆子,“棍子免了,但家法不能廢,帶了姑娘院裏頭,跪滿兩個時辰伺候迴去就罷了。”


    昨兒落了一夜的雪,今早起來堆得腳踝那麽高,跪上頭兩個時辰膝蓋子就得廢了,卿妝凝了眉往花廳上瞧,裏頭笑語嫣然地早開了席麵。


    兩個姨娘捧了湯羹候在一邊,衛姪摟了崔媞到懷裏,低聲安撫道:“瞧瞧,姑媽給你出了氣,一個戲子能叫你委屈成那樣,你哥子真是被女色禍害了。別怕,往後有我一日便有你一日的好,在這府裏誰也不能欺負了你去。”


    崔媞一麵擦了淚,一麵紅著臉點頭,那廂四太太也言語,“尋日瞧著應哥兒不苟言笑,怎麽就瞧上這麽個,聽說先頭還跟外麵的男人有過婚約,這真是……哎,三嫂子你扒弄我做什麽,隔著這麽遠,你還怕她聽著迴頭給應哥兒告狀,他敢發落咱們做嬸娘的不成?”


    三太太忙道:“她跪院裏頭哪能聽著咱們的,隻是好歹給應哥兒留些臉麵,內宅子的事咱們關起門來怎麽著都好說,要是被哪個不開眼的傳到外頭,他隻怕在同僚麵前也抬不起頭來。”


    衛姪冷笑,“成日家把個戲子帶在身邊就能叫人看得起了,我瞧他是官做到頭糊塗了,你們不曉得昨兒吃酒半道他去了哪兒,說出來叫人臊的慌,跟那戲子幕天席地不清不楚。衛家的規矩可叫他一個敗幹淨了,做主子的這樣,下人還不有樣學樣,這可怎麽使得?”


    三太太忙道:“罷,罷,咱們左右無事是來吃酒的,由得你說的高興。你顧著高興,媞丫頭這兒可哭得不成了,來,到嬸子這兒來,不跟你姑母那個母夜叉沾邊兒。”


    花廳裏熱熱鬧鬧敘敘情兒,卿妝跪在外頭聽了個清楚,不由得無奈,在應天作派她不得,到了衛府可有的是撐腰的。抬臉的光景,隻瞧著鄭婆子和順榮家的坐在廊簷下的美人靠上嗑瓜子,見她望過來也不言語,抻長了脖子甭提多驕傲。


    哪都沒有能入眼的景致,身後兩個家法上的婆子門神一樣站著,虎視眈眈的望著她。她垂了眼繼續貓個盹,半睡半醒時候就聽著院子外頭匆匆而至的腳步聲,誰言語了一句敢通報拉出去打死,再抬頭穿著官服的那一個已經上了花廳的台階。


    裏間衛姪一眾女眷也唬了一跳,姨太太和崔媞來不及避讓,紅著臉麵堪堪藏身在落地罩後頭,衛姪笑意有些尷尬,“應哥兒,今日迴府這樣早麽,可曾用過飯?”


    衛應官服在身也不拜哪個,口裏隻道:“在應天時候我就說身子不適,陛下放了我家來,便來給姑媽和兩位嬸娘問個安。”


    丫頭搬了椅子奉了茶,他坐了也沒接,衛姪道:“你身子不好該迴屋將養,倒來看我們做什麽,一把老骨頭哪還有幾樣新鮮的。你年輕,得緊著身子,歪的邪的就莫要沾邊兒了。”


    這是教訓上了,他冷笑,“原我是迴屋的,可聽人說我屋裏的人叫姑媽使喚了來,我不得不到您這兒一趟,如今我瞧遍了屋子也沒找著人,您說有意思麽?”


    這是打上門來要人了,為了那樣低賤的丫頭也值當他這樣不顧臉麵的,衛姪臉一沉,“她是我叫來伺候的,這是咱們家的慣例,誰能躲得過不是?可她呢,一來就壞了規矩,叫我罰到院子裏跪上兩個時辰,你這會來的不巧。”


    衛應一笑,“姑媽這話說的是,您是個極講規矩的長輩,是咱們做小輩的不是了,巧的是今兒在宮裏碰上了姑丈,他老人家沒問起您倒是和我說起了大表兄。年前蓋園子擴地刨了人家祖墳,刨也就罷了,人家來攔他好一頓鞭子,打死了個身懷六甲的女人,她男人不樂意告到衙門去了。”


    他看衛姪慌張地起了身又道:“巧的很,正碰上僉都禦史按察,轉頭參到禦史台,本子還在我手裏壓著呢,姑丈慌張的跟什麽似的。我也為難,撂手不管可終歸沾著親,若是管吧,姑媽這樣規矩,救了大表兄姑媽指定不樂意不是?”


    他竟敢拿她的兒子和外頭那個丫頭作比,虧得他拉下這個臉麵,衛姪火冒三丈,“你瘋魔了不是,為了個女人公私不分,你大表兄是什麽樣的身份,外頭那個又是什麽的,詩書禮教全被你作踐了!”


    兩廂劍拔弩張,三太太和四太太臉都白了,院裏的丫頭婆子從裏跪到外頭大氣不敢出,衛應勾起唇角,“哪裏說的到公事,若是公事,大表兄早就一道令處死了,這會還能在從五品五軍都督府經曆任上逍遙?”


    三太太一瞧不好忙做和事佬,扶了噎氣的衛姪坐了,“應哥兒要不是瞧著你的麵,這會你那小子早不成器了。”迴頭又對衛應笑道:“你也甭氣的,你姑媽的性子還不了解,活夜叉似的,我這就叫人把姑娘領了來你們家去。”


    家法上的婆子見不好,忙架了卿妝進屋,燭光暖意一襯,更顯得她透濕著裙子煞白著臉沒了半分活氣。衛應瞧了剛消下去的半截火鬧得比先頭更勝,沉著臉也沒言語。


    衛姪自覺沒出過這樣的醜,尤其還在小輩麵前,那個被領來的還緊著擠兌她,伏在地上道:“謝姑奶奶慈悲,謝大人寬恕。”


    這話無異於擱旺火上潑油,衛姪順手摸著蓋碗砸了去,瓷片子飛濺,“滾,都滾出去。”


    她發了火,衛應倒是不急不緩地接了麵前跪著的丫頭手裏的茶,那丫頭瞧他側目來飛紅了張臉,羞答答退開了,他卻抬眼道:“叫什麽?”


    “迴大人,奴叫繡煙。”


    他突如其來的笑意沒人能鬧明白,小丫頭奉個茶也能叫他瞧上眼,要飛上枝頭做鳳凰去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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