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迴來半道竟落了雪,聲勢不大倒讓府裏更加熱鬧,沿途高掛的兩溜明燈被此起彼伏的爆竹笙簫震得搖搖。打大門到正堂一路洞開的正門下鋪就的猩紅氈子,這會浸了雪水顏色更深,聽著信的丫頭小子又新取了氈子來換下,這才跟抹幹淨了讓人揪心的血色似的。


    卿妝一路溜達迴了僻靜的小院,這兒離正院十萬八千裏,隻能隱隱地能聽著沸騰的喧囂聲,青安嫌棄年夜裏還這樣冷清,取了鞭炮焰火一頓震耳欲聾這才算解了氣。


    周嬤嬤將她捉了來在屋內屋外焚香上了供煞有介事地拜了幾拜,最後在灶王爺跟前奉了香燭紙馬祈求新年降福到家,再迴頭時自家姑娘已經在院子裏的廣玉蘭樹下張了火堆,拿鐵簽子串了獐子腿兒興味盎然地烤上了;為了擋雪還拿了樹杈子頂塊氈布抻出去老遠,將自個兒順帶著火堆一塊遮了,辟出小小的一塊安樂窩來。


    到底是孩子的年歲,她也不好勸,結果沒留神還叫手邊的青安也溜去了。這是個人來瘋,見了玩樂撒歡地跑,當下湊到卿妝身邊搓了搓手嗬口氣道:“昨兒還沒人來料理這個,今兒怎麽就收拾好了,聞著味兒像醃過了似的。”


    卿妝轉了轉火簽子道:“昨兒瞧你們都忙,我閑著也是閑著就將它剝了,拿些幹雜香菌圍著澆了鹵子醃了一天,這會拿來烤了咱們分著吃。”


    青安聽了直瞪眼,“姑娘您可真厲害,尋日裏奴婢們借兩個膽子來也不敢下手的,甭說是下手即便是看也不成,您這麽一說奴心口還突突跳。”


    卿妝笑,戲謔道:“剝下的皮子還沒來得及洗,明兒你洗了晾上,等幹了拿來做鞋筒子,那麽一圍既暖和又壯膽,你覺得怎麽樣?”


    青安白著個臉兒連連擺手,那頭初齊也不管她唬得魂飛魄散,聽說有份兩眼放光,端著幹果蜜餞也湊了過來,眼巴巴地瞅著:“姑娘,好吃麽?”


    她提了毛刷往獐子肉上抹蜜,“雖沒烤過獐子,但想來和兔子蛇同理,待會且嚐嚐。”


    衛應進院的時候就瞧著卿妝被一眾人圍著,主仆老幼圍著嘻嘻哈哈分獐子吃。她是主,自然得了獐子腿上最好的一塊肉,眼看著要塞到嘴裏去卻瞧見了他,那雙明媚的眼睛瞬間黯淡了下去,戀戀不舍地看了眼盤子裏的肉才來給他行禮:“大人,新年如意。”


    他哼了聲,“言不由衷。”


    這怎麽又挑上理了呢,卿妝將盤子遞給他笑盈盈地道:“吃肉嗎?”


    他看著獐子腿烤的烏焦焦的磕磣樣實在有些難以下咽,驕矜地拒絕,“用了飯來的。”


    他們這一搭一搭地聊上了,周嬤嬤和青安互看了一眼,心裏頭樂得什麽似的,麵上也不敢表現得太過,各自請了安一溜煙迴屋關門閉戶全藏好了。


    樹下有塊大方石,卿妝將從船上搬下來的白狐皮子拿來墊著坐了,這會給他勻出塊寬敞的地兒還拿袖子拂了拂仰麵笑道:“大人請坐。”


    衛應提袍子挨著她並肩歪著,頭頂上搭的氈子迴了暖,冰天雪地裏坐著也不覺得冷,倒有種相濡以沫心安理得的滋味,他扭臉來看她,“我不在,你過得還挺滋潤?”


    卿妝將肉撕成小條放嘴裏嚼,眯了眯眼睛,“馬馬虎虎,以往日日同大人一處,如今乍然分開兩天,奴甚是不習慣。”


    他心中悸動,那樣怯怯的驚喜和出乎意料的熨帖,讓兩日連軸轉的疲憊都順著她不經意的話煙消雲散了,麵上也有了笑模樣,“算你識趣,今兒的話可聽到了?”


    她點頭,眉梢眼角都是笑意,“聽著了,奴今日食得甚好,睡得也甚好,大人呢?”


    “食不果腹,睡不安枕。”他搖搖頭,有些遺憾,“明日三更便要到宮外候著,五更給陛下拜年還要唱賀詞,申正才能用宮宴,待迴來又是掌燈的時辰了。”


    卿妝捧著盤子大快朵頤,十分同情地望著他感歎,“都說大人是天下第一得意人,誰能料著大過年的還得餓肚子?倒是虧了大人的政績讓大殷海晏河清,餓您一頓飽食萬千百姓,您的功勳必將千古彪炳!”


    這是個舌燦蓮花的,他沒工夫同她閑扯,斜了眼瞧她,“昨兒見了姑奶奶,可說什麽了?”


    她點點頭,又拿小匕首割了塊肉,“姑奶奶同奴嘮閑嗑來著,說您長了奴十歲,她老家人聽著怪別扭的,旁的也沒說什麽了。”


    這話跟捅了馬蜂窩似的,衛應奪了她盤子擱邊去,攥了人給摁狐皮子上欺身壓過來,忿忿道:“我長你十歲又如何,難不成你喜歡那起子毛頭小子,青麵黃牙乳臭未幹,什麽眼神兒!”


    他日夜惦記著怕她吃了虧,如今諸事不管撂下一家老小忙不迭來安撫,她倒好,隻顧著自己吃的歡暢,迴過頭來還嫌棄他老!他費心費力養了這麽隻抓心撓肺的白眼狼,大年夜的要把他氣死不成!


    那姑娘是個滾刀肉,看著他皺眉頭倒捂著嘴咯咯樂上了,“這話借奴十個膽子也不敢言語呐,是姑奶奶這麽說的,奴更沒膽子指摘她老人家的不是,您如今這麽問奴就照實說了。大人一點也不老,就算到了三十也是一枝花。”


    口蜜腹劍,衛應壓根兒不睬她,看她張牙舞爪的模樣就來氣,非得湊過去咬上一口才好。他俯身,卻被她抬手將一物塞進了嘴裏,人掂著雙筷子滿含希望地問:“還可口麽?”


    他叼著沒嚼,方才的動作也不曾停下,她從來都是個識趣的,所以獐子肉才可以長驅直入,送到她口中。他兩個分食一塊肉條說起來滑稽可笑,然則最終蜻蜓點水似的那一下吻足以叫人神魂俱蕩,嘴裏吃了什麽何等味道哪個能鬧明白,心頭上開出朵蜜做的花,心馳神往。


    她眼角有笑,坦坦蕩蕩,他看得久了覺得早晚會溺斃其中;可忽覺得自己可笑,人都到了家來還提心吊膽個什麽勁兒,何況時辰耽擱不得,來日方長。


    他將人扶起來,順順頭發說:“我要走了。”


    說完了又覺得無趣,按著這丫頭的性子多半會說句大人您走好,還指望她跟別的女人似的纏綿相送依依惜別麽?


    她果然瞠著眼睛,滿含不解,沉默了好一會才開口,“灶上溫著昨兒我做的點心,摘了您家的梅花當餡兒,但是頭迴動手味道可能不太好,大人明天得耗到申正才能用飯,要帶著點麽?”


    這是個意外之喜,人果然要勇於探索才是正道,甭管好吃難吃,穿腸毒藥不也得帶了去了。他剛點頭,眼跟前兒就匆匆跑來個人影,將紙包塞進卿妝手裏蹲了蹲身又顛了,她甚是尷尬地遞給他,“青安這丫頭,素來機靈。”


    衛應接了拿在手裏掂了掂,嘴角挽起一抹笑,“闔家數你最傻,呆子!”


    他起身,臨出院門又迴身道:“獐子不要再吃了,晚上省的積食,迴頭我叫人送屠蘇酒來,喝過了就睡吧。”


    何時見過他這麽婆婆媽媽的,她歪著頭笑,“奴還得守歲呢!”


    衛應囑咐道:“叫她們守去,明兒老太太和太太們五更要入宮給陛下和皇後拜年,你三更就得去儀門候著,趁空歇歇。”看她萬念俱灰的模樣又笑:“你這樣性子,即便不守,邪祟也不敢傾擾。”


    他得意洋洋地去了,後頭果然叫人送了酒來,卿妝看著嬌豔欲滴的獐子肉也沒什麽心思吃塊,喝了酒草草睡下了。


    轉天送了老太太和太太們出門,又轉道去給未進宮的女眷拜年;到了晌午閑來無事,周嬤嬤領著丫頭們陪卿妝抹牌,衛姪院裏的丫頭繡煙就來請人,“姑奶奶迴了,院裏叫了飯,叫姑娘安箸去呢。”


    衛府各院用飯的時辰都是料理各自的,遇上有人設宴,姨娘和媳婦們得要按著身份捧食安箸送湯羹。這迴竟分派到她頭上來,卿妝有些不解,路上問繡煙,“姐姐可否示下姑奶奶今兒宴的都是誰?”


    繡煙笑道:“姑奶奶請了太太們,小崔姑奶奶,小盛姨奶奶和小紀姨奶奶,這兒命我來叫姑娘。不過年初一的大夥兒聚聚,沒得外人,姑娘隨我去便是。”


    去的還是二十九那院,花廳裏早早擺了三張桌,上首一張,下首東西各一張。卿妝數了數上桌的三張椅子,約莫是衛姪攜了她身邊的小姑娘和崔媞坐的,東麵兩張是三太太和四太太的,西麵一溜是兩個姨娘的。


    她心裏有數,當即從丫頭手裏取了包筷子的錦緞,打衛姪主位起一一擺上了;那廂正欲去東麵桌,外頭就有人叫了等等,她抬頭正逢著衛姪領著眾人進門,哪裏有那小姑娘的影兒,卻有位陌生的夫人。


    卿妝覺得今兒要不好,果不其然衛姪身後的婆子比了那夫人揚聲道:“三太太家的姨太太是客,她老人家在此,不給客人先安箸是哪家的規矩?還是大人房裏的,傳出去叫人笑話!”迴頭又叫了兩個婆子來:“依著家法,杖責十棍,還不請了姑娘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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