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妝腿肚子直轉筋,這爺兒先頭愛擠兌她,背著人也就罷了,這會倒好,眾目睽睽之下怎麽也發作上了呢?他就跟前挨著,她唬的仰脖子,她越躲他越得意,虧得她功夫底子紮實,要不然聊以糊口的楊柳細腰今兒就得折在這。


    雖說年歲不大蠻力也有一把子,但時辰長了也不是好玩的,頭重腳輕腰酸背痛,迷迷瞪瞪就想往地上躺;跟前兒這爺兒是存心瞧著她出醜,背個手眼睛裏的笑意越發濃烈,“好是不好,倒應我句話,也不叫我的心懸著。”


    他張口,氣息就拂著她耳朵根過一過,初春的嫩草芽子似的勾勾撓撓往心底最軟的去處鑽,卯著的勁頭鬆懈,人可再沒有撐下去的力道。卿妝隻覺得腰身一緊,腳尖發虛,兩隻手沒著沒落的心驚膽戰,眼瞅著就得摔個倒仰。


    衛應落井下石是心頭好,如何能壞了規矩不瞧熱鬧,她壓根兒沒指著他力挽狂瀾;方才他進她退,退到這麽個境地就得絕地反擊,她收住頹勢挺直了腰杆子往前壓,他兩個挨一塊兒,冷不丁這麽一下子總該避讓了吧?


    她想的不差,可素來隻有衛應張著口袋等人哪能叫人收了的,姑娘家一張嬌唇擦著臉頰過去也沒叫他動個分毫;倒是卿妝受驚過度,手忙腳亂往地上撲騰,他這會頗為受用似的,好心好意抬起胳膊將人攔腰攬住,扶正了才道:“太太還是聽不得我這肺腑之言麽,得早些習慣了才好。”


    卿妝心上擂起震耳欲聾的鼓點子,趕著趟似的一波又一波,她攥緊了手才勉強穩住了心神。這人可怎麽這樣,見著個物件來也不避避,守著木樁子擎等著兔子直挺挺往上撞麽,世上哪來這麽些好事,早晚得碰上樁壞的。


    她氣的幹瞪眼,也不盡是惱怒,兩頰尚有女兒家來不及退散的朦朧的羞澀,衛應隻是一味地瞧,越瞧越覺得有趣。


    適齡的女孩子從沒少見,無不溫婉端莊嬌嬌怯怯,當然也隻是點到為止,過滿則虧,即便沒有教養嬤嬤耳提麵命也要叫別人的閑言碎語羞死了。她不同,任何時候都是天橋上雜耍西洋鏡裏的圖案,眼花繚亂鮮活生動,唯一可惜的就是隔著層鏡麵,鏡花水月一樣。


    譬如臉頰上溫軟尚存,唇卻在眼前。


    人是從病榻上帶走的,素麵朝天,大約是病的很了,唇色猩紅,顯出詭異的綺麗來;因她在氣他平白無故占了她的便宜,細細碎碎的牙咬的下唇發白留下淺淺的印記,無端想讓人趁勢咬上一口,必然活色生香。


    當然這是個危險的念頭,他常年如履薄冰練就的好習慣,冰層下哪處水泡鼓出來前人已經遠遠地避開,這次犯忌許久,不能再泥足深陷。


    外間石榴棚下的魚缸到了換水的時辰,手腳伶俐的小子挑了兩木桶來,清亮的水聲此起彼伏,一時間旖旎退散,衛應纏腰的手放下示意嚴式恆繼續。


    他像是沒經曆過方才一遭,哈著腰續上:“督憲直接到了戲台子底下,還道陳府台怎麽不見影,問清了那日唱的什麽戲,讚卿妝姑娘……小人該死,之後就再沒言語。出事後,雲出岫全押進知府衙門,永興會的小子禁在會館,人頭上也沒差什麽,隻是誰也不明白事是怎麽出的。”


    衛應有時會格外體貼,和煦一笑,“這事蹊蹺,身臨其境也難覓始末,是不是,太太?”


    太太正耷著臉不言不語,嚴式恆也沒敢往卿妝這兒瞧,隻陪著笑臉,“太太那時候壓根兒沒露麵,事兒問到了也是天大的委屈,甭說太太了,陳府台遲了半步再看了仵作的文書也是一籌莫展。一刀斃命,什麽刀,怎麽斃的,沒人能說出個子醜寅卯。”


    衛應閑散地轉了轉碧玉扳指,“這倒是奇了。”


    嚴式恆挑眼打量他,壯壯膽子才道:“大人說的甚是,鬆江街頭巷尾得了信言語什麽的都有,小人去聽個大概,都是說孫督憲為官不廉,媚上欺下遭了報應。”


    “還有這麽個說法?”衛應一笑,“孫昭除開貪戀女色也無不妥,說不上不廉,媚上欺下更不是一般人能傳的,好生查查。”


    嚴式恆應了個是,又道:“小人聞信就叫人去找了,這會不單是鬆江,臨近的蘇杭兩府甚至淮安府也有謠言,據說是從北麵安東衛來的。小人想,孫督憲先頭打登萊海防衛過鄴京,是不是這兩地也有謠傳,若是如此隻怕宮裏不曉得也難。”


    衛應哦了聲,“我曉得了。”


    這是不願多談,嚴式恆識趣,“大人太太辛苦,必也乏了,小人在家中備了薄宴,求大人賞光。”


    他說不必,“她有恙在身不宜勞動,先頭心生不快,我正愁著負荊請罪,得快些迴去,免得又惱了。”說完再瞧卿妝,“太太,可否與我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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